庐隐(1898年5月4日~1934年5月13日)原名黄淑仪,又名黄英,福建省闽侯县南屿乡人。五四时期著名作家,与冰心、林徽因齐名并被称为“福州三大才女”。笔名庐隐有隐去庐山真面目的意思。1903年父亲去世,到北京舅舅家居住。1909年入教会办的慕贞书院小学部。信仰基督教。1912年考入女子师范学校,1917年毕业后任教于北平公立女子中学、安徽安庆小学及河南女子师范学校。1919年考入北京高等女子师范国文系。1921年加入文学研究会。1922年大学毕业后到安徽宣城中学任教,半年后回北平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教国文。1925年出版第一本小说集《海滨故人》。1926年到上海大夏大学教书,1927年任北京市立女子第一中学校长半年。几年间,母亲、丈夫、哥哥和挚友石评梅先后逝世,悲哀情绪浸透在这个时期出版的作品集《灵海潮汐》和《曼丽》之中。1930年与李唯建结婚,1931年出版了二人通信集《云欧情书集》。婚后一度在东京居住,出版过《东京小品》。1931年起担任上海工部局女子中学国文教师。36岁时因难产死于上海大华医院。2003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的《女作家在现代中国》(Writing Women in Modern China)之中,与萧红、苏雪林和石评梅等人并列为18个重要的现代中国女作家之一。
负荷传统重负的女性探索
——《海滨故人》赏析
庐隐是中国新文学史上最早描写青年知识女性形象系列的作家,她与冰心齐名,是五四新文学拓荒期著名的女作家。纵观她全部创作,她最关注的是青年男女的感情世界,用哀伤的笔调叙写五四一代青年复杂的感情世界,尤其表现一代青年女性追求民主解放和爱情幸福最后却只能尝到苦果的实际情景。她以强烈的个性,用富有才情的笔,勇敢地真实地写出了一代知识女性的爱。庐隐小说书写的正是新旧交替时代觉醒了的青年知识女性恋爱、婚姻和理想追求的悲剧。
思想内容 《海滨故人》是庐隐的成名作和代表作,分两次刊载于1923年《小说月报》第14卷上。这篇小说主要写露沙、玲玉、莲裳、云青、宗莹五个女大学生上学的时候很有抱负,立志追求美好的人生。但“人生到底是什么”这个在庐隐作品中经常出现的问题,对她们还是一个难解的谜。她们只知道包围着她们的现实生活太黑暗了,她们应该去寻找另外一种生活,一种“人生应得的生活”,方不虚此生。但时间还没有来得及为这些天真的少女提供编织更多好梦的机会,她们便已在生理上渐趋成熟,仅恋爱、结婚这一关,便粉碎了她们的梦想。妥协的云青舍弃心爱的人,怀着绵绵暗恨回到家乡,用心于佛经研究。冷玉和宗莹是胜利了,但奋斗过程中已洒尽了她们悲苦的泪。露沙更不幸,小说结束时还没有爱的结果,留下一纸绝笔,和了爱人,不知所终,或如信中暗示,若“理想”失败便“同赴碧流”,那就是追随屈原了。该作写于五四运动退潮期,反映了一代不甘醉生梦死的青年人的苦闷,所以发表后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庐隐也因此声名鹊起。 庐隐是文学研究会最早的会员之一,是该会著名的小说家,其创作体现着文学研究会“为人生”的现实主义精神。《海滨故人》以女性特有的深挚情怀,细腻地描写了那些较早进入高等学府的青年女性的思想感情,并以她们爱的觉醒、追求、彷徨为核心,从一个特有的侧面代表性地反映了五四时代儿的精神风貌,展示了她们从在反封建斗争中觉醒,到在黑暗现实面前彷徨的心灵历程,从而揭示了黑暗社会现实和知识女性个性解放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体现了作者对当时青年知识者出路的深切忧虑。
同冰心小说风格比较 同为“五四”时期著名的女作家,冰心和庐隐的风格是迥然不同的。庐隐在诗歌和散文方面输于冰心,在小说成就上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冰心的小说都春气,庐隐的小说多秋气。冰心的小说写母爱、童心、自然,人生的忧郁转化为“爱的哲学”,庐隐的小说写恋爱、悲哀和不幸的身世,理想的幻灭转化为“恨”的哲学,她的小说是不幸者的哀歌。
艺术特点 “我”(自叙传——取材与自己或朋友的经历)、“情”(描写女性婚姻、爱情)、“愁”(抒发感伤情绪——恨的哲学)可以作为庐隐小说风格的总体概况。抒情性叙述不事雕饰,激切直露,单调,少含蓄; 叹句的大量运用增强了叙事的情感容量,削弱了小说语言的雕塑功能;日记、书信的大量穿插。(作者:吴韩)
海滨故人
庐隐
呵!多美丽的图画!斜阳红得像血般,照在碧绿的海波上,露出紫蔷薇般的颜色来,那白杨和苍松的荫影之下,她们的旅行队正停在那里,五个青年的女郎,要算是此地的熟客了,她们住在靠海的村子里;只要早晨披白绡的安琪儿,在天空微笑时,她们便各人拿着书跳舞般跑了来。黄昏红裳的哥儿回去时,她们也必定要到。
她们倒是什么来历呢?有一个名字叫露沙,她在她们五人里,是最活泼的一个,她总喜欢穿白纱的裙子,用云母石作枕头,仰面睡在草地上默默凝思。她在城里念书,现在正是暑假期中,约了她的好朋友——玲玉、莲裳、云青、宗莹住在海边避暑,每天两次来赏鉴海景。她们五个人的相貌和脾气都有极显著的区别。露沙是个很清瘦的面庞和体格,但却十分刚强,她们给她的赞语是“短小精悍”。她的脾气很爽快,但心思极深,对于世界的谜仿佛已经识破,对人们交接,总是诙谐的。玲玉是富于情感,而体格极瘦弱,她常常喜欢人们的赞美和温存。她认定的世界的伟大和神秘,只是爱的作用;她喜欢笑,更喜欢哭,她和云青最要好。云青是个智理比感情更强的人。有时她不耐烦了,不能十分温慰玲玉,玲玉一定要背人偷拭泪,有时竟至放声痛哭了。莲裳为人最周到,无论和什么人都交际得来,而且到处都被人欢迎,她和云青很好。宗莹在她们里头,是最娇艳的一个,她极喜欢艳妆,也喜欢向人夸耀她的美和她的学识,她常常说过分的话。露沙和她很好,但露沙也极反对她思想的近俗,不过觉得她人很温和,待人很好,时时地牺牲了自己的偏见,来附和她。她们样样不同的朋友,而能比一切同学亲热,就在她们都是很有抱负的人,和那醉生梦死的不同。所以她们就在一切同学的中间,筑起高垒来隔绝了。
有一天朝霞罩在白云上的时候,她们五个人又来了。露沙睡在海崖上,宗莹蹲在她的身旁,莲裳、玲玉、云青站在海边听怒涛狂歌,看碧波闪映,宗莹和露沙低低地谈笑,远远忽见一缕白烟从海里腾起。玲玉说:“船来了!”大家因都站起来观看,渐渐看见烟筒了。看见船身了,不到五分钟整个的船都可以看得清楚。船上许多水手都对她们望着,直到走到极远才止。她们因又团团坐下,说海上的故事。
开始露沙述她幼年时,随她的父母到外省做官去,也是坐的这样的海船。有一天因为心里烦闷极了,不住声地啼哭,哥哥拿许多糖果哄她,也止不住哭声,妈妈用责罚来禁止她的哭声,也是无效。这时她父亲正在作公文,被她搅得急起来,因把她抱起来要往海里抛。她这时惧怕那油碧碧的海水,才止住哭声。
宗莹插言道:“露沙小时的历史,多着呢,我都知道。因我妈妈和她家认识,露沙生的那天,我妈妈也在那里。”玲玉说:“你既知道,讲给我们听听好不好?”宗莹看着露沙微笑,意思是探她许可与否,露沙说:“小时的事情我一概不记得,你说说也好,叫我也知道知道。”
于是宗莹开始说了:“露沙出世的时候,亲友们都庆贺她的命运,因为露沙的母亲已经生过四个哥儿了。当孕着露沙的时候,只盼望是个女儿。这时露沙正好出世。她母亲对这嫩弱的花蕊,十分爱护,但同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不免妨碍露沙的幸运,就是生露沙的那一天,她的外祖母死了。并且曾经派人来接她的母亲,为了露沙的出世,终没去成,事后每每思量,当露沙闭目恬适睡在她臂膀上时,她便想到母亲的死,晶莹的泪点往往滴在露沙的颊上。后来她忽感到露沙的出世有些不祥,把思量母亲的热情,变成憎厌露沙的心了!
“还有不幸的,是她母亲因悲抑的结果,使露沙没有乳汁吃,稚嫩的哀哭声,便从此不断了。有一天夜里,露沙哭得最凶,连她的小哥哥都吵醒了。她母亲又急又痛,止不住倚着床沿垂泪,她父亲也叹息道:‘这孩子真讨厌!明天雇个奶妈,把她打发远点,免得你这么受罪!’她母亲点点头,但没说什么。
“过了几天,露沙已不在她母亲怀抱里了,那个新奶妈,是乡下来的,她梳着奇异像蝉翼般的头,两道细缝的小眼,上唇撅起来,露着牙龈。露沙初次见她,似乎很惊怕,只躲在娘怀里不肯仰起头来。后来那奶妈拿了许多糖果和玩物,才勉强把她哄去。但到了夜里,她依旧要找娘去,奶妈只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唱催眠歌儿,才把她哄睡了。
“露沙因为小时吃了母亲忧抑的乳汁,身体十分孱弱,况且那奶妈又非常的粗心,她有时哭了,奶妈竟不理她,这时她的小灵魂,感到世界的孤寂和冷刻了。她身体健康更一天不如一天。到三岁了她还不能走路和说话,并且头上还生了许多疮疥。这可怜的小生命,更没有人注意她了。
“在那一年的春天,鸟儿全都轻唱着,花儿全都含笑着,露沙的小哥哥都在绿草地上玩耍,那时露沙得极重的热病,关闭在一间厢房里。当她病势沉重的时候,她母亲绝望了,又恐怕传染,她走到露沙的小床前,看着她瘦弱的面庞说:‘唉!怎变成这样了!……奶妈!我这里孩子多,不如把她抱到你家里去治吧!能好再抱回来,不好就算了!’奶妈也正想回去看看她的小黑,当时就收拾起来,到第二天早晨,奶妈抱着露沙走了。她母亲不免伤心流泪。露沙搬到奶妈家里的第二天,她母亲又生了个小妹妹,从此露沙不但不在她母亲的怀里,并且也不在她母亲的心里了。
“妈的家,离城有二十里路,是个环山绕水的村落,她的屋子,是用茅草和黄泥筑成的,一共四间,屋子前面有一座竹篱笆,篱笆外有一道小溪,溪的隔岸,是一片田地,碧绿的麦秀,被风吹着如波纹般涌漾。奶妈的丈夫是个农夫,天天都在田地里做工;家里有一个纺车,奶妈的大女儿银姊,天天用它纺线;奶妈的小女儿小黑和露沙同岁。露沙到了奶妈家里,病渐渐减轻,不到半个月已经完全好了,便是头上的疮也结了痂,从前那黄瘦的面孔,现在变成红黑了。
“露沙住在奶妈家里,整整过了半年,她忘了她的父母,以为奶妈便是她的亲娘,银姊和小黑是她的亲姊姊。朝霞幻成的画景,成了她灵魂的安慰者,斜阳影里唱歌的牧童,是她的良友,她这时精神身体都十分焕发。
“露沙回家的时候,已经四岁了。到六岁的时候,就随着她的父母做官去,以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宗莹说到这里止住了。露沙只是怔怔地回想,云青忽喊道:“你看那海水都放金光了,太阳已经到了正午,我们回去吃饭吧!”她们随着松荫走了一程已经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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