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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蓝 2014-01-09 10:48:06  发布者:南枫  来源:《潞园》2013冬之韵

深蓝_校园文学-中国教育文学网

 

“让我们走吧,小伙子。”白发苍苍的老妇柔声道,“反正马上就死了,不如走得快一点。”他站在那儿看着烛光,一言不发。

轰炸还在继续。

德国的东部城市德雷斯顿,曾经是世界著名的“巴洛克建筑艺术之最”,这个美丽的小城有着数百万人口与数千伤员,在这个非重要战略城市,人们仅听到过两次空袭警报,被轰炸的都是周边要道。

他上一次受伤被击穿肺部,一直在这儿养伤,他差点以为,战争离自己远去了。

时间的脚步已经走到了一九四五年二月中旬,他庆幸自己还活着,疑惑自己还在苟延残喘,同时计算着什么时候才能再上战场。

前线告急,他时刻准备着。可现在,他却躲在防空洞中,感受着战火的侵袭。

一天一夜了,炮火轰鸣,连天都被烟尘遮蔽,日月无光,一切都是那么狰狞。仿佛上帝都抛弃了德雷斯顿,连一丝光明都不愿赐予。

地动山摇,轰鸣阵阵,四处都是尖叫与哭喊,灰尘和石屑随着每一次震动而落下,防空洞中的所有人都满身尘土。

轰炸声响到让耳朵嗡嗡作响,寒冷的冬天,烈火却让洞中的人如盛夏一般汗流浃背,他麻木地站在洞中,面对坐在那儿的六个老人,手足无措。

“孩子,快一点吧。”另一个老人微笑道,“别让我们等太久。”

他看了看他们,转过头去。

“反正要死了,这样可以快一点。”又一个老人道。

地在动摇,又有建筑坍塌的震动,粉碎的墙体砸在地面,犹如砸在头顶。

老人们纹丝不动。

他扶住旁边的墙站稳,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闭上眼,开始祈祷。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所有人尊您的名为圣…”

老妇提高声音对他急切道:“就当帮帮我们,求求你。”

他慢慢掏出枪。

“愿父的国降临,愿父的旨意成就在地…”

他对准了一个老人,他希望那个老人看他一眼,可老人没有,只是低头闭目,平和地吟诵,淡淡地微笑。

“砰!”

老人的倒下没有影响到任何一个人,他紧紧地咬着牙,抿住嘴阻住汹涌的悲哀,又对准了下一个老妇。

“如同成就在天…”

“砰!”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

“砰!”

一个衣冠楚楚的老人似乎感受到了枪的瞄准,老人抬头,看向他。

他与老人对视着。

似乎看到年轻人眼中即将崩溃的情绪,老人脸上浮起一个鼓励般的微笑,朝他点点头。

他终于抑制不住泪水,困兽一般低吼了一声,扣动了扳机。

“砰!”

“免我们的债,如果我们免别人的债…”

“砰!”

他换了一个弹夹,往前两步,最后一个老妇坐得离烛火最近,她等了许久没听到枪声,嘴里慢慢地喃颂着,抬起头,温和地看向刚对她举起枪的青年,也露出了一个微笑,眼睛在烛火下闪闪发亮。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

 “砰!”

他脱力一般放下枪,看着满地的尸体,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带着解脱般的笑容,却足以让他崩溃。

他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来到烛火前,看着即将燃烧殆尽的白烛,跪了下来,痛苦地抱着头,哀哭出声。

外面,敌人那仿若来自地狱一般的惩罚还在继续。

他还未好的伤在隐隐作痛,吸入过多烟尘的胸腔如火烧般疼痛难忍。

他再一次环视四周的尸体,缓缓地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一边慢慢拉开保险栓,一边用沙哑的嗓子呢喃:“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父的,直到永远…阿门…”

 

【壹】

从第一次对一个俘虏抬起枪的那刻,我就知道,那些罪恶与报应,我一个都逃不过了。

我一面享受于满手血腥地接受上级的嘉奖,一面又惊心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我这是在做些什么?

总是有那么些不知死活的强硬分子强撑着他们所谓的“正义”。规定的两万五千犹太人,竟有一万凭空消失。藏人?掩护?

我甚至可以想象法国人是怎样从门里忽然伸出手,随便拉了一个犹太人就拖进衣柜什么的藏起来,而留警察在外面大吼跳脚的样子!

他们也同样受到过犹太人的压迫,他们也不喜欢犹太人,他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他们疯了吗?已经被自己国家所谓的浪漫彻底影响傻了吗?

他们不是婕西,他们没有一个爱她爱得失去理智的德国军官让她肆意妄为地泛滥她的同情心,他们难道不知道犹太人被查出来的后果吗?!

下属报告说,他们用了一些强硬手段逼某些从犯交出犹太人,在犹太人的住处附近我看到了不少和爱莎莉一样身上遍布伤痕的人。这群人,照我看来,就该跟犹太人一起被抓走!

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在看到婕西身上的伤时,我忽然一下子爆发出来。

“婕西,我不止一次地警告过你,有些事情,你不要插手!我以前欣赏你,是看在你有一定的自知之明。但是现在,你越来越狂妄了,别以为有奥斯顿护着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我能帮你,也能杀你。这种时候,你的命在我手上!”我几乎口不择言,愤怒燃烧了我的理智。

 “查尔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奥斯顿怒道,“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但是,你给我住嘴!这不关婕西的事,就算关她的事,你也别想伤她一根毫毛!”

“我遇到了什么?我遇到了什么?!”我伸手抓住奥斯顿的领口大吼,“我遇到了婕西!很多婕西!他们以为他们是谁?他们没有奥斯顿!”

“我知道你心烦,但也不该在这儿。放手!回去!”奥斯顿抓住我的手,另一只手却背着给身后的婕西不停打着手势。

婕西慢慢地退后,双眼紧紧地盯着我,满是警戒与恐惧。

“站住,谁准你走了?”

奥斯顿再拦:“婕西,你走,别理这疯子。”

“你才疯了!你到底哪边的?!”我挥开奥斯顿,伸手抓住她的双肩,用我所能做到的最阴狠的眼神盯着她“挨打了?病人丢了?犹太人吗?不想死就老实把人给我交出来!别逼我亲自去搜!”

婕西抬头盯着我,嘴巴紧抿着,可以看出她咬着牙,她的脸绷得紧紧的,几乎看不出表情,但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酝酿,有一种疯狂的东西在旋转。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我,顺势一巴掌甩过来。

“啪!”

我完全懵了。

周围一片安静……

我被打得歪过头去,脸上火辣辣的,眼前是岩灰色的墙。

缓缓运转起来的大脑并未反馈给我料想的怒火,出乎意料的冷静。

即使奥斯顿已经做好了钳制我的准备,即使婕西两腿都在颤抖。

我仿佛在墙上看到了许多的影像。被我亲手抓走的犹太小孩,看着母亲被射死倒在旁边血泊时挣扎、哀嚎,尖利的声音刺痛了我的耳朵;在我下令清洗犹太区时,一排排犹太人毫无反抗地被射杀,眼神中有种什么东西甚至将我卷进绝望;还有那个被我射杀的俘虏,第一次齐射他没有死,我上前补给他一枪,他的眼睛就这么一直盯着我,眼神中竟还残留着自以为劫后余生的笑意;我玩猜枪游戏时面对的犹太老人,他嘴里不断念诵着烦人的经文,即使我放过他,他也没有看我一眼;那个清真寺的阿訇阻止我带走犹太人,愤怒道,这里是安拉护佑之地,任何武器!恶棍!不得进入;那些被手下抓到前面勒令跳舞的犹太人,他们在拙劣的音乐中晃动着,表情麻木而空洞。手下在大笑,渐渐的,他们也笑起来,然后眼泪流了下来……

我慢慢回头,直接对上了婕西的眼睛。

她连牙齿都在打架,手还僵硬在那里,但她一直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她的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了,显得一片漆黑,可我依然觉得我在直面她的反抗。那么大的眼睛,抿得那么紧的嘴唇,绷着的脸,咬紧牙关的样子,和打我之前,毫无二致。

奥斯顿在旁边说着什么,我完全没有听到,我想她肯定也没有,因为此时我们的眼神就是战场,而我,已经不支。

我忽然就有种明悟……

无论之前我威逼利诱自认为成功了多少次,我从未打败过她。

从未打败过。

无论眼神,还是行动,即使她鼻青脸肿,即使她卑躬屈膝,即使她言笑谄媚……

这样的认识,让我彻底失去了斗志。

我一言不发,在她依然谨慎的盯视中转身离开,我在巷口听到她松了口气,听到奥斯顿的安慰,听到他说不用担心我做什么……

没错,我没法做什么,只有我知道,离开时,我真正明白了什么叫落荒而逃。

 

【贰】

我打开当年的犹太区地图,这是当初设计的最基础版本,而我脑中还有数次请查时发现的秘密空间。一一指出来后,经过一番激烈的拼杀,六天后,我们将他们的活动范围逼到最后一幢大楼里。

他们还在顽抗,甚至其中还有老人的身影,熄火时里面传来隐隐的哭声。

下属整理了资料报告说,他们的食物估计撑不了五天了。

于是,我们只是包围在外面,他们总会投降。

第五天,在我们准备接受胜利果实时,他们用两个燃烧瓶回应了我们。

两天后,炮兵营运来了迫击炮。

我不想再等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跟这群不知死活的犹太人浪费时间实在很不明智。

巷口炮兵已经准备好,我甚至都懒得发令,没一会儿,背后轰隆隆作响,爆炸声让人耳鸣。

远处那幢大楼里惨叫连天,很快有两个全身是火的人跳下楼一动不动。哀嚎声传来,是一个老妇,她在诅咒我们,然后大声地祷告。

又一发炮弹轰击过去,墙体坍塌,她没了声音。

有人疯狂地向我们的方向扫射。我们的人躲在掩体后面,在子弹声音平息后,继续炮击。

炮击持续了整整一天,到傍晚,大楼再无半丝声息。

在队伍进入清扫的时候,我急切地登上了回巴黎的火车。

刚一坐下,我紧绷了十多天的表情突然再也绷不住了。

所有指挥,所有行动,我都在照章办事,我完美地完成了任务,我……平息了这次起义。

没错,犹太人称之为起义。在外面偷偷提供帮助被抓的波兰人也称之为起义。

他们称之为起义!

起义是什么,他们觉得自己的反抗是正义的,他们在反抗黑暗的独裁统治,为此他们即使在那样的炮击中都没有一丝退却。

我一切的行为都麻木而章程化,因为上级把我拉到这就已经决定了我的使命,我甚至没有思考的时间。

我知道,奥斯顿也说过,把犹太人这样如同牲口般围困起来,集中营更像个栅栏,性质和那远东的“盟国”没差多少。可犹太人是什么?是一群吸了血还要扒皮的恶魔!他们应该被清洗!否则将一直为祸欧洲,而日本确是毫无理由地对平民大开杀戒!

这怎么可能一样?!这一样吗?这到底…… 一不一样?

 

【叁】

 

再一次回到法国,我深刻地感到,我已经厌倦了。

厌倦了和一群犹太人纠缠不清,厌倦了在奥古无奈的眼神中我行我素,厌倦了一旦提及婕西就想到那个眼神的感受。

东线战场岌岌可危,我却在这里做着让我厌烦的事情,究竟什么时候我才能提枪去做一个战士该做的事情?!

没有和奥斯顿商量,我冷静地递交了请战书,几乎是当天,调令和嘉奖就发了下来,我摆在桌子上,轮休回来的他看到了。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看到我的调令时的表情,他空洞地看着桌上的纸,眼神那么复杂,复杂到好像什么都没有。我躲在房间中,从门缝中看到他慢慢地坐下,双手捂住了脸,就如同知道我要去法国时,在厨房里默默哭泣的妈妈。

我忽然就有一种酸涩的感觉涌上来。

在这场战争中,他只是一个身先士卒的军官,虽然是少校但却没有什么实际的权力,而我,切实的权力掌握在手中,得力的下属无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些法国所谓的贵族官员见我也要卑躬屈膝,有关他女友婕西的很多事情,他甚至还要拜托我做。

但我却总觉得,事实上一直是他在照顾着我,他当初阻止我选择留在波兰,怂恿我去法国,然后阻止我射杀清真寺私藏犹太人的老头,阻止我做很多事情,让我在避免了直面战斗的同时又享受到为帝国效力的快感,他理解我,又保护了我。

他与婕西是一类人。这种恍然难以形容,格格不入却又处处迎合,默然而隐忍地接受一切他们不想接受的,在你征服他们的同时又能明显感受到他们的反抗。

或许他已经对我绝望,觉得再也拦不住我对犹太事业的热衷,而我也没脸告诉他……

我厌倦了那些。

我突然有那么一瞬间向往他的生活。不管其他,只需扛起枪往前冲,前面是敌人后面是家人,不用纠结其它,也不用痛苦什么,拥有一些值得思念的美好的东西,那些单纯简单的东西……

我最终还是让他失望了。

 

【肆】

 

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我经历了人类史上最残酷的战争。

我只需要怀疑的一点就是,我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的连队无数次打到只剩下个位数的人,然后无论训练与否都被随便塞到一个队伍中去,很快,我就再也收不到一封信了,因为我所在部队的番号已经消失,甚至有的时候连我都搞不清楚自己所在部队的番号是什么。

很多人都搞不清楚,新的连队由一大群残兵组成,他们各自都有各自的番号,我每问一个人,答案都不一样。

寒冬,尸体,战壕,这几乎是我对战争所有的印象,我已经可以完全做到躺在尸堆中安睡,在听到第一声枪响时跳起来射击。

食物永远外热内冰,热汤简直就是奢侈品,找不到锅子的炊事班随处可见,经常有人发现背后的锅子时被枪子儿击穿。

我们几乎快忘了战斗的目的,只是在看到敌人时不断地射击,在他们扑过来的时候拔出刺刀本能地战斗。

硝烟弥漫下的一切都是那么恐怖,烟尘飞扬,炮火轰鸣。苏联士兵他们前赴后继地冲锋,一波接一波,前面的拿着枪快速奔跑,后面的赤手空拳。他们盯着的不是敌军的阵地,而是前面战友手里的枪,一旦他们倒下,便离开冲上去,掰开紧握枪柄的手,成为下一个被战友紧盯的人,身边的人不停倒下,而前方敌军的火力越来越猛,炮弹不停从身边落下,弹片穿过棉絮扎进身体而犹不自知,有时候路过一个巨大的弹坑还能看到曾经的好友残破的尸体,或是一截手臂或是半个头颅……

继厌倦犹太人之后,我厌倦了战争。

但是,已经无路可退了。德国也如是。

似乎在选择两线作战的那一刻起,一切就注定了我们失败的命运,无论长官如何声嘶力竭地描述着国内大好前景和元首的英明战略,我们都已再难以相信了。

一九四四年的时候,在寒冬中被逼得整支部队落荒而逃时,我们就已经明确地知道,大势已去了。

 

【伍】

 

冷风,黑夜,战壕。

呼啸的声音灌满了耳朵,周围一片黑暗,只有探照灯打着精神四面巡视。

一丝声响都没有,谁都不想在这时候发出什么声音引来对面的枪子儿。

士兵们在战壕中各自休息,就着幽暗的灯光写信,裹着毛毯补眠,吃着反复加热的晚餐,或者低声聊天,更多的人独自抽着烟望天。在战壕中,即使不抽烟的人也会一根一根不停地抽烟,借以打发漫漫长夜。

有个肩膀中弹的士兵正艰难地侧坐着,旁边医务兵僵硬着手脚给他换药包扎,他为了行动方便脱掉了手套,却把自己的手指给冻得梆梆硬,旁边一个双眼包扎着纱布的士兵闷声不响地左右乱摸,而他手边的不远处就放着一碗冰凉的汤。

一个老兵背着枪沉默地走过,看似无意地轻轻一踢,刚好把汤碗推到了伤员的手边。

伤员什么也没说,拿起汤碗,坐起身,哆哆嗦嗦地喝了起来。

看着这样的情景,谁能相信今天是平安夜?

即将十二点,明天,就是圣诞。

假设没有这场战争……不,没有假设。

事实上,无论一九三九年起德国如何高歌猛进,现在都已是强弩之末了。我并非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事实上我目前所在的连队正商量向哪个国家的军队投降,我们都看到了这场战争的结局,只不过在拼死抵抗,不愿意承认罢了。

我承认我厌弃战争,纵然厌战,可还是主动上了战场,这已经不是能用语言说清的复杂态度了。相比战争初期单方面的欺负别人让人难受,在祖国节节败退的时候反战到底更能激起我的血性。这是每一个国民的血性,是根深蒂固在血脉深处的逆鳞。这是不分贵贱,不论国籍的本能。国难当前,全民皆兵。为此,我甚至已经漠视生命。

厌战是一回事,护国是另一回事。

自己的家园,国土,就是自己尊严价值的所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德国在战争以前的二十年所经历的一切,作为承受者我不想回顾,更不想博得同情。我只是想说,我追随元首,报考军校,参军,投入战争并坚持至今,均出自自愿。

我不能否认我跟很多人一样对于常年压榨我们的所谓战胜国抱有恨意,而我同时也知道我们的报复早已超出了压榨我们的国家应得的程度,可是战争就是一只滚下坡的车轮,一旦开动,除了粉身碎骨和永无止尽,没有别的办法。

我的父母,或者说所有德国父母,都以孩子加入军队为荣。我们高中毕业后,除了参军,没有别的选择,除非我们想遭到国人的唾弃并且饿死家中。为了报仇,为了德国的一席生存之地,大多数人都是心甘情愿地选择了参战,我也如是。

我的胸口自始至终佩有一枚勋章。那是在我加入军队的当天,母亲亲手为我戴上的象征忠诚与力量的蓝色期望。我习惯摩挲那枚勋章,只要碰触到它就能让自己保持冷静果决。

对于我所做的一切,我丝毫不悔,这一生的信念已经被我用最决绝灿烂的方式燃烧殆尽,再没有一代人能够像我们这样义无反顾地奔向信仰与毁灭。

没错,我们受到了错误的引领,可是那个人们眼中的魔鬼给了我们别人不曾给的希望,如果没有他,我们的绝望将会十年二十年地绵延下去,直到我垂垂老矣,我大概都不会知道肆意地活着是什么滋味。

最惨烈的失败就是最大的胜利,胜利者书写的历史中有他们的血同样也有我们的泪。即使成为历史的阴暗面,就算都是错的,如果再回到过去,我也不会停手。曾有人说我们别无选择,不,我们并非别无选择,那时摆在我们的面前有两条路:一是抛弃苦难的父母同胞逃离祖国,到别的国家受尽白眼;二就是拿起武器,指向一切无休止压迫我们的人!

一个法西斯二徒,纳粹分子,或者说恶魔,对于这些定义,我照单全收。

一个士兵如果不两手沾满鲜血,他该怎样向祖国证明他的忠诚?

 

【后记】

 

婕西携着奥斯顿,手捧一束花,在一片绿茵的公墓中找到了查尔斯的墓。

半年前,德雷斯顿一个废墟中挖出了一堆尸体,其中有一具身上挂着兵牌,经确认就是查尔斯。自杀而死,现在埋在德雷斯顿郊区的公墓。

“其实……我早预料到,一旦德国战败,一旦元首死讯传出……”奥斯顿深吸一口气,“他的选择,恐怕就是自杀。”

她怔住:“自杀?”

“对,无论是否有后路,无论是否有亲友,信仰已经没有了偷生又有什么意义?如果不改变他的想法,他的未来只有自杀一条路好走。”

突然她一下子想到柏林守军失败那一刻集体自杀,几乎毫不犹豫,据说让人闻风丧胆的战争利器U型潜艇,也在德国投降时集体自沉。

那些人,就是千千万万个查尔斯,为信仰耗尽青春,为信仰走向死亡。对于他们所做的一切,至死不悔,他们自尽也永远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她看到过太多的可怜人,可现在突然觉得,真正的悲剧,其实就是制造那些惨剧的人。

哀莫大于心死,现在被压迫而死的人,死时尚且抱着一点希望与挣扎。而那些战败后为德国而自尽的军人们确实从灵魂开始灭亡,再消泯肉体。最大的痛苦,他们在生时已经尝到了。

“可,希特勒就真的那么值得被当做信仰吗?”她不解。

“你不会明白那时候我们的生活,没有希特勒,即使身为贵族的我们也差点饿死,一麻袋钱买不到一个小面包,父亲失业母亲也找不到工作,全家人勒紧裤腰带,我甚至由于熬不住饿,而有过自杀的念头。长期的压抑彷徨,物资的极度匮乏,世界环境的恶劣冰冷,破败衰落,民不聊生,这于骄傲的日耳曼民族是何其困窘耻辱?如同被去了利爪锁在一隅奄奄一息的猛兽。全欧洲都在压榨我们,我从来不知道会有一个条约能够对一个国家产生那么深刻的影响。

“在欧洲,蓝是对国家忠诚的象征。很多军人痴迷于那种代表男性力量与骄傲的颜色。那是一种对力量与仇恨的难以抑制的情绪。甚至查尔斯的胸口直至死亡都佩戴有那样一枚蓝色的勋章。经过太多次鲜血覆盖,以及无数次的摩挲,蓝色早已不复当年的明亮。变成一种深入骨髓,晦暗的深蓝。

“查尔斯的父亲在一战后病死了,他的母亲带着他,生活相当艰难,甚至还要我们家的接济,那时候你想象不到会有一个孩子瘦小到这个地步,直到元首出现,他母亲与我母亲共同到工厂工作,参加政治工作,一步一步地……生活才慢慢好起来,元首在他心中,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没错,我们知道一切都是错的,可我们就在这个时代,我们处于这个群体之中,周围的所有人都告诉我们,这是对的,这是正义的,为自己的祖国而战,这就是绝对的正义。就像凯泽尔,即使质疑,可依旧毫不犹豫。他单纯觉得战争太残酷,却从未质疑过希特勒。我们生活在这个时代里……逃不过,逃不过的。

 “我看过太多凄惨破碎的场景,可没有一个地方像如今战败的柏林这样从骨子里散发出绝望与死寂,没有青壮年,也没有欢笑,所有人都一样的麻木的表情,对于满街的战胜者,他们几乎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害怕恐惧,只是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下意识瑟缩一下,眼神没有一丝变化,空洞而茫然。

“有小孩穿着破旧的大衣,大一点的帮母亲往篮子里放砖块,小的则揩着鼻涕抓着母亲大衣步步紧跟。小孩看到一个从集中营逃出来的小孩与大兵玩闹的景象,睁大眼睛一眨不眨。他大概想不到这时候还有看起来这么幸福的小孩吧。他大概永远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曾经经历过怎样的苦难吧。现世报来得太快,以无辜换无辜,以悲惨换悲惨。

“战争之下,从没有明确所谓哪一方的胜利。都是战争的俘虏,都是可怜人。对任何一方而言,战争都是最大的不幸与悲痛。转眼间天翻地覆,所有的执着都显得荒诞可笑,唯有逝去的生命早已无法追回。

“如果没有遇到你,我大概也会和查尔斯一样。但我最大的幸运在于,我遇到了对的人。在被卷入漩涡时,会有这么一个人出现。你不像别人那样让我向着胜利建功立业,你没有勇气拿起武器也不会鼓舞什么,你只会一遍遍地说,活下去。

“或者对你说爱是一种冒犯,或许在那样的形势下说爱对你是一种亵渎……但是,我由衷地感谢曾经的自己遇到你,并好好珍惜你。对我来说,你是上天赐予我的珍宝,若不是这该死的战争,还有这尴尬对立的国籍,我愿意立刻脱下军装守在你身边,寸步不离。是你给了我坚定活下去的希望。战争杀戮逼迫我们到达人性的底线,徘徊于崩溃的边缘,迷失在人格与现实的交锋中。救赎这个说法很俗,但毋庸置疑,你就是我的救赎。因为你,我不想死。

“但事实上,在参战时我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我从入伍至今将近十年,每一次冲锋与开枪都能坦然而平静。我确定我能从容地面对死亡,就像所有人一样,可没想到出了一个意外。

“而你却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意外。

“我不会向你保证一定照顾好你或者此生只忠于你一个。做出保证是为了给可能发生的改变一个束缚,我可以肯定的是,对你我绝不会改变,也没法改变。你对我的意义,不单单只是未来的伴侣,爱人,更是在另一种层面上给予我新的生命的人。

“是你让我知道在这个年代,活下去便是胜利。

“当一切变得面目全非之后,每个人都是渺小的存在。能活下来,带着人性中没有泯灭的善良,就已经足够。

“我半途觉悟,纵使已经满身风尘,半生血泪,终是笑到了最后。

“此生无憾。”

“愿逝者安息,和平长存。”她如是祈祷。

 

作者:北京潞河中学 高二5班 杜若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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