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往土耳其的计划确定下来,那本《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便摆在了我的床头。我是如此热切地希望了解那个即将前往的国家,尤其是那座著名的城市——伊斯坦布尔,而这本书则提前将这座城市的风景、颜色甚至气味带到了我的面前,带着忧伤、破败的痕迹,渐渐和我对伊斯坦布尔的想象重叠在一起。
呼愁城市
“呼愁”在土耳其语中是“忧伤”的意思,也是在书中最多出现的词语,它曾是19世纪中叶以来,长时间盘踞在伊斯坦布尔人们心中的集体情绪,它来源于战争、贫困、国家的衰败,也来源于西方文化对这座城市的冲击。这样的忧伤如同一层薄膜覆盖着这里的居民和景观,使伊斯坦布尔成为帕慕克记忆中的一座“呼愁城市”。
事实上,从拜占庭到君士坦丁堡,再到伊斯坦布尔,这座城市经历了东罗马帝国、拜占庭帝国和奥斯曼帝国的统治,两千多年的起起落落之后,这座一度发达而满载荣誉的城市随着奥斯曼帝国的式微而逐渐衰落。一战结束,建立土耳其共和国的第一任总统阿塔图尔克决定定都安卡拉,从此伊斯坦布尔失去了帝国首都的地位,衰败和没落续写着城市呼愁的历史,而经济的一蹶不振更成为这座城市面临的巨大困境。直到20世纪90年代,伊斯坦布尔才开始了复兴之路,修复和重建计划被逐步推行,随着交通系统和市政设施的完善,各类型文化活动的举办和推广,以及对传统的重新定位,这座城市日渐焕发了活力。
伊斯坦布尔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蓝色天空下漫天盘旋的白色鸥鸟,是干净道路上奔驰着的锃亮小汽车,是横跨在湛蓝海水上的宏伟大桥,是海面上游艇飞快划过的白色水线,是被漆成大红、米黄、橙色和绿色的漂亮小洋房。当汽车慢下来,我开始透过车窗观察街上的人们,父亲和怀抱中的小男孩一起向我挥手问好,小餐厅的门边侍应微笑颔首,坐在露天酒吧喝酒的青年们欢快地对我举杯,长椅上聊天的老人们朝我露出和蔼的笑容——这个城市似乎正期待我的到来。
安顿下来,我登上旅馆的小天台,在淡金色的斜阳里,旁边一座废弃小碉堡的白色高墙上爬满了红色和绿色的攀缘植物,对面民居烟囱升起浅淡的炊烟,不远处泛着蓝色矢车菊色泽的海水与天边淡紫色的云霞遥相呼应,一只白色的海鸥安静地停在对面屋顶的女儿墙上,凝视着黄昏中的伊斯坦布尔。
如画之美的建筑
伊斯坦布尔磅礴的气势不仅归功于苏莱曼,也归功于圣索菲亚教堂、倍亚济和塞里姆以及市中心各大清真寺,再加上苏丹的妻儿兴建的小清真寺以及其他古老雄伟的建筑,这些建筑依然反映建筑师有意表现的审美理想。只有当我们从街头缝隙或无花果树夹道的巷弄中瞥见这些建筑,或者看见海洋的亮光投射在建筑物的墙上,我们方能说是欣赏如画之美。——帕慕克
伊斯坦布尔横跨亚欧大陆,由于长期作为中东地区的政治和宗教中心,又是“丝绸之路”亚洲部分的终点,东西方的文化在这里融合,伊斯兰教和基督教在这里渗透,而一大批荟萃欧洲和伊斯兰风格的建筑也在这里得以保存。尤其是拜占庭帝国时期,伊斯坦布尔达到极盛时期,很多有代表性的建筑都是那个时期的作品,其中就包括著名的圣索菲亚教堂。而在奥斯曼帝国统治时期,建筑的狂热在多位统治者的身上得到彰显,先是征服者穆罕默德二世在海角上修建的托普卡帕宫,再是兴建最多建筑的苏来曼大帝建造的苏来曼清真寺,然后又有苏丹艾哈迈德一世建造了蓝色清真寺等等。毫无疑问,这许多建筑对欧洲和亚洲的建筑文化都产生过重大的影响,伊斯坦布尔古城也因此在1985年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略深于天空的灰蓝
在伊斯坦布尔这样一个伟大、历史悠久、孤独凄凉的城市中游走,却又能感受到大海的自由,这是博斯普鲁斯海岸之行令人兴奋之处……沿博斯普鲁斯海峡而行,无论搭乘渡船、摩托艇还是划艇,等于是在观看城里的一栋栋房子,一个个街区,也等于从远方观看它的剪影,一个变化万千的海市蜃楼。——帕慕克
博斯普鲁斯海峡位于小亚细亚半岛和巴尔干半岛之间,东连黑海,西通马尔马拉海,亚洲与欧洲就是在这里被分隔开来。博斯普鲁斯在希腊语中是“牛渡”的意思。传说中古希腊万神之王宙斯,曾变成一头雄壮的神牛,驮着一位美丽的人间公主,游过这条波涛汹涌的海峡,海峡便因此而得名。但在最初,博斯普鲁斯海峡对我来说,仅仅是地图上分隔亚欧板块的一道弯曲的蓝色细线;其后,凭借帕慕克的细致描述,博斯普鲁斯海峡逐渐向我展开了它的美丽与忧伤,开阔与自由,以及水流湍急的海面、颓败的雅骊别墅、在夜半暗淡的月光里如同鬼魅一样通过海峡的船。
当我满怀期待地坐上海峡的游轮,阴沉的天色和飘洒的细雨丝毫没有打扰我游览博斯普鲁斯海峡的兴致。雨天里的马尔马拉海是灰蓝的,略深于天空的颜色,巨大的白色游轮停靠在岸边,几乎挡住了后面挤满了建筑物的山坡。远远望去,那里的房屋格外密集,它们虽然都不高,却依旧沿着山势用层层叠叠的方式展示着现代的城市拥挤。而在这个仿佛是由洋房堆砌出来的小山坡顶部,突兀地耸立着一座尖顶圆塔——加拉太塔,它正如遒劲的笔尖指向密压层云的苍穹,打破了这片区域的平淡和乏味。
雨不知何时歇了,游船迎着湿冷的海风向黑海方向航行,海水卷起细浪,成群白色的海鸟在船的四周盘旋,不时俯冲向海面捕食鱼类。不久,一幢气势磅礴的白色建筑出现在欧洲海岸,那是著名的多尔马巴赫切宫—奥斯曼帝国苏丹阿卜杜勒-迈吉德在1856年建成的新皇宫。再行一段,宏伟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大桥便来到眼前,船行在这壮美的海峡,从那穹顶般的桥身下经过,带给人一种不同寻常的震撼。离大桥不远处的亚洲海岸上矗立着贝勒贝伊宫,白色的大理石建筑虽然已经有些暗淡,但梁、柱、拱门和亭子等的细节中仍可以感受到这座建筑曾有的精致和华美。
游船会在第二座横跨海峡的大桥那里折返,这座桥命名为“征服者苏丹麦赫迈特大桥”,是为了纪念攻陷君士坦丁堡的奥斯曼苏丹。离大桥不远,鲁梅利城堡盘踞在欧洲海岸的一片山坡之上,这座城堡建于15世纪,是当年穆罕默德二世攻打君士坦丁堡的根据地,用于控制海峡的交通,切断对城市的补给。然而烽烟早已散尽,如今的城堡已经变成了一个露天音乐剧场,只有岁月的痕迹狠狠地爬满了那斑驳的灰色城墙。
英国历史学家爱德华•吉本在他卷帙浩繁的巨著《罗马帝国衰亡史》最后一卷,以沉痛庄严的笔调描述了东罗马帝国末代皇帝君士坦丁•帕拉罗古斯血洒疆场以及君士坦丁堡(“伊斯坦布尔”旧称)被血洗的经过,“君士坦丁堡成为一片赤裸的荒漠,没有君王也没有人民”,但对于君士坦丁堡的复苏,吉本同样没有丝毫怀疑:“作为一个伟大帝国的国都,那不可比拟的地理位置却不容抹杀,天生灵秀之气永远胜过时间和命运的片刻毁损。”从历史的角度看,现在的伊斯坦布尔仍旧处在沉睡之中,但它的苏醒也将是一个巨人的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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