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散文中，我的思考和写作始终围绕着那些最根本的哲学问题：生命的意义、死亡、时间与自我、爱与孤独、苦难与幸福、灵魂与超越等。在现代商业化社会里，这些问题由于被遗忘而变得愈发尖锐，成为现代人精神生活中的普遍困惑。

我的一些朋友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要用作品直接影响社会进程。我不给自己树这样的目标。我写作从来不是为了影响世界，而只是为了安顿自己。我的所思所写基本上是为了解决自己的问题，也许正因为如此，写出的东西才会对那些面临着相似问题的人有所启迪，从而间接地产生了影响社会的效果。自救是任何一种方式的救世的前提，如果没有自救的觉悟，救世的雄心就只能是虚荣心、功名心和野心。

如果我的写作缺乏足够的内在动力，我什么也不写，即使写也写不出好的来。说到底，一种没有内在动力的写作只不过是一种技艺罢了。无论在何种技艺中生活一辈子终归都是可怜复可怜的。最重要的是灵魂的认真和活泼，是内在的精神生活的连贯性，而不是写作。

最纯粹、在我看来也最重要的私人写作，就是日记。我相信，一切真正的写作都是从写日记开始的，每一个好作家都有一个相当长久的纯粹私人写作的前史，这个前史决定了他后来之成为作家不是仅仅为了谋生，也不是为了出名，而是因为写作乃是他的心灵的需要，至少是他的改不掉的积习。他向自己说了太久的话，因而很乐意有时候向别人说一说。

我认为我的写作也应该从写日记开始算，而不是从发表文章开始算。通过写日记，我逐渐获得了一种内在的视觉，使我注意并善于发现生活中那些有价值的片断，及时把它们抓住。如果没有这种意识，听任好的东西流失，时间一久，以后再有好的东西，你也不会珍惜，日子就会过得浑浑噩噩。

写作上我并不想追求标新立异，说出前人或今人从未说过的话。事实上，在这些所谓的永恒话题上，人类的感悟有共通之处，说不出多少新奇的话来。不过，只要你的感受的确是你自己的，是活生生的，你把它写出来，别人读了就会有新鲜之感。可贵的是新鲜而非新奇，真实的、活的就是新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