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南地北的大学都在争创“一流”。动辄“国际一流”,轩昂乎,恢宏乎,“争创”得让人膛目结舌的。
但,这里边有两个问题不太清楚:
(1)“一流”什么样?
(2)你现在是几流?
(1)说的是你的“争创”的目标;(2)讲的是你起始之点。如果这两点都闹不清楚,那么争创“一流”就是一句空话。
比如说,若你现在位于“三流”,那么经过努力能创“二流”就很不错了,为什么非得奔“一流”去呢?难道培养人的地方,也要跨越式发展吗?
至于“一流”是什么模样,热心争创“一流”的人也未必搞得清。哈佛、剑桥不用说,就说北大、清华吧,那历史的悠久,传统的坚实,师资的出众,经费的巨额,赶上他们哪能是喊喊口号就能办到的事?
大学的客观情况,总是会分“流”的。为什么都要办成“一流”呢?都是“一流”,谁来当“二流”、“三流”呢?可惜,没有一家大学,愿意争创“二流”。大家都放出“一流”的烟雾,朦胧、蒙昧地张扬着,以满足各自的虚荣心。
二
文革中有句名言叫“大学就是大家都来学”,这当然是极荒谬的事情,但现在又快变成“大学就是大家都来教”了。金庸啊,赵本山啊,周杰伦啊,周星驰啊,陈思思啊——太多了,恕不一一——都成了大学里的教授了。
照实说,这些人多是演艺圈中的名人,也都是某些领域中的佼佼者,但这和大学教授还不是一回事儿。何况他们的心思又没放在教育上。
拉诸如此类的名人到大学来挂虚名,反映的恰恰是大学当局对自己的不自信。他们以为把“教授”当礼品送给“名人”,就可以借“名人”的光环来照亮他自己,也实在太可笑了罢。
当年卸任的美国总统里根也想到哈佛去闹个教授干干,可人家说,以他的学识,是不配当哈佛教授的,拒绝了。我以为这就是大学的尊严,没有这点学术尊严,还是大学吗?
三
风行一时的“末位淘汰制”,似乎已经偃旗息鼓了。想当初,从南到北,大家一窝蜂地试行过。据说,“末位淘汰制”能够大大激发学生的学习积极性。
我怀疑这里的合理性。国家培养人是有规格的。假如一个班的学生,个个努力,成绩都达到国家要求的标准,为什么排在末位的就要被淘汰出局呢?而另一个班,学生不努力,许多人考试不及格,为什么只仅仅淘汰那排在末位的学生呢?
我还想,“末位淘汰制”果真如倡导者所言,能够刺激人的积极性,那么为什么不搞一回官员的“末位淘汰制”?部长啊、校长啊、局长、处长啊,都淘汰上一回,不也能刺激他们的工作积极性吗?
可惜,这制度是专门用来对付学生的,有权力的人自己是绝不实行的。
四
现在时兴的是“生评教”。也就是由学生为老师的授课评分。
按说,这似乎没有什么错。但是今天的学生不是昨天的学生:今天的老师也不是昨天的老师。领导对学生打分的高度重视,终于把老师推向受控于学生的位置,时间久了,产生的潜在心理,就是向学生靠拢,或者简直就是向学生讨好了。
大学,重要的不是校园、不是楼房、甚至不是仪器、不是设备。在大学中,教师是教学的主体,一支优秀的教师队伍,是大学里所有环节中,最最重要的环节。现在,把这样的重要环节,简单地交给学生去评价——领导也格外重视这评价——就深深伤害到教师在教学中的主体地位了。
但这股风还很盛,且美其名曰:生本主义。
五
有回上课,我问学生: 对于假烟、假酒,你们恨不恨?学生答:恨。
我又问:对于假医假药,你们恨不恨?学生答:恨。
我说:你们做论文,东抄一点,西抄一点,或者把别人的论文,掐头去尾,变成自己的,这种行为你们恨不恨?教室里一片哑然。
学生们年轻,兴许还没想到学术腐败的事情。但我们的一些老师,不也在这样做吗?出于评定职称的需要,没有论文专著是难以通过的,所以各种做假的手段便应运而生。在性质上,这和假烟假酒,假医假药没有什么不同。
我们正在做的,就是我们所反对的事情。比如争“点”吧(博士点、硕士点),几乎所有的大学都积极,这牵扯到排位啊,牵扯到政绩啊,但是,力量也许没有花在学术建设上,多数情况下,最简单有效的办法是花钱挖人,运动评委,请客送礼,“力度很大”的。
这叫什么呢?唯虚不唯实,唯假不唯真。明知是升虚火,却偏偏极热衷。司空见惯了,“唯真”者,反被视为异端,成为另类,是被斥为观念守旧的。
在这种背景下,学术不腐败,那才见鬼呢。
六
评职称,要论文。国家级刊物几篇,核心刊物几篇,至于论文内容和价值,是无需过问的。
连学生也不能幸免。现在博士生、硕士生如果在校期没有发表过达到规定篇数的论文,是不能授予学位的。
全国共有多少博士生、硕士生?总是不下几十万的吧?全国共有多少学术期刊呢?我们就算它一千家吧,以一千家期刊,去面对几十万学生,——加上每年需要评定职称的数不清的教师——它们应付得了吗?
我带的研究生,这几年的论文,都是花钱找刊物发表。说是论文,其实不过是功利目的十足的、取得学位的一张通行证。
形式主义害死人。形式主义加速了学术的腐败。可我们甚至还有一种要把形式主义进行到底的气概呢!
(选自《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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