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克虫乐队自鸣得意地演奏着，那旋律强烈地摇撼着我的身心。我想起自己在过去的人生旅途中失去的许多——蹉跎的岁月，死去或离去的人们，无可追回的懊恼。

想起了1996年的冬天，我刚满10岁的时候。那时，外公、外婆同我生活在一起。记忆中，外公是个老实了一辈子的人，只喜欢他那条古老而陈旧的暖褐色围巾。但他同我在一起时却显得“顽皮”了许多。他会故意捉弄我，并在一旁装作事不关己；或是逗我生气，自己却在一旁窃笑。那时，我从心里厌恶外公。当幸福已成过去，我幡然觉悟，外公的眼神中隐匿着慈爱与怜惜，是何等大爱无痕！

砭人肌肤的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夜，积了足有半尺厚。第二天傍晚放学后，我在人群最易发现的位置找到外公，外公总是挤在人群最前头等着我，尽管他年事已高，并不壮实。他接过书包想领我走，我却任性地甩开，任外公叮嘱路滑小心，头也不回，不一会，便把外公甩了老远。我这样做是因为我不满意他早上在我吃的牛奶里和鸡蛋，我最讨厌吃鸡蛋的。平日外公总是把自己宽大的暖褐色的围巾为我围上，那天我却把它扔在外公手里，我拉开两三步距离走在前头。脚冻得不听使唤，只得有些趔趄地走着，走几步摔一跤。外公气喘吁吁地跟上来，胡子上挂着白霜，将我拉起，为我重新围上带着体温的暖褐色围巾。我的眼眸被泪遮住。

回到家，外婆看见我身上粘满雪，便责怪起外公粗心。外公叭叭地吸起旱烟，无语，既而对母亲说：“这孩子鞋滑，摔伤了骨头可要受罪。”我当这话若有若无，还忌恨着早上的事。看看夜空，月朗星稀。突然，我听见开门又关门的声音，随即入睡。第二天早晨，我穿上了一双新棉鞋，因为它，我整个冬天再没摔倒过。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外公当晚找了好久，在唯一一家未关门的商店买的。为了这双棉鞋，外公的脚冻得肿了好几天。对此，我一无所知。

那年冬天，外公去世。突发性脑出血。守灵的三天，我将一生的悲痛一股脑塞进心里。大人们神情愁楚，亲人们痛哭，还有如同那年雪一样惨白的孝衫充满凄凉。后来，外公下葬了，带着我无法言喻的忏悔。

即使在经历过六度春秋的今天，我仍可真切地记起那时的风景：逶迤的薄云紧贴着仿佛冻僵的湛蓝的天顶。凝眸望去，长空寥廓。枝条簌簌细语，若有若无，此处，便万籁俱寂了。只见两只火团样的小鸟，受惊似的从树中骤然腾起，朝枯木林方向飞去。外公解下系着的暖褐色的围巾招着手向我走来，在阳光的照耀下，飘动的围巾映红了整个天空。

    （作者：辽宁抚顺教师进修学院附中李宠，指导老师：张闯）

    点评：《那一冬的暖褐色》将写景、叙事、抒情融为一体，把“我”对“外公”的怀念和内心的愧疚表达得真切深沉。文章注意氛围的营造和“道具”的使用，有些细节着墨不多，但给读者留下丰富的想象和回味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