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的天气算是比较温和的了,一年四季到处都盛开着娇艳的鲜花,只是有时候,看着花谢了但芳香犹在,你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之间失去了一些东西,其实,那些东西一直存活在自己的生命中,它们根本不曾离开。
认识那些死党是在初中。灿烂的笑容和懒散的表情,就是他们给我的第一印象。刚转来新班级的我当时只知道腼腆地坐在他们身边,而他们则时不时逗我两下,以便让我能更快地融入这个新的集体。结果呢,那副经我精心打造的纯情乖巧的假面具维持不了几天便彻底宣告曝光,所以至今他们还有些纳闷:怎么这个女孩翻脸的性格就跟翻书一样?
于是,我们很快便成了绝对的死党,不管做什么事都会在一起,可不幸的是,坐在我前排的风海波——这个我就是做鬼也记得他名字的人,成了阻碍我在初中阶段出尽风头的罪魁祸首。原因是他那张厉害得一点儿都不逊色于律师的利嘴,让我对他恨得牙痒痒却拿他毫无办法。那时的他简直就是威震整个学校,名气的上升几乎是以平方的速度猛增,大有冲破亚洲走向世界之势。只是后来我的出现才使他的风头大为减小,从威震八方变成了威震四方,而这个自不量力的人居然还想违背历史的发展趋势扭转境况使自己的名声威震十六方,不是我说他,这简直就是妄想。当然,他也在暗暗嫉恨我,这点我明白。除了因为我是一个又漂亮又聪明的女生之外,我想最根本的一点就是我抢了他英语年级第一的宝座。屈居第二的他一有机会便找茬跟我吵架,每每我理屈词穷,便炫耀似地大吼一声:“吵什么吵,也不想想现在谁是年级第一!”这时,风海波这个单细胞生物绝对会上当,气不过时就会大吼一句“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敢掐死你!”便没了下文,我则在一旁拼命挑衅,直叫他那可爱的外号——“疯子”。这个时候,风海波能做的就只剩下转头不理我。据说,这个奇怪的家伙有一个有意思的网名——传说之枫,我听到他网名的时候笑得差点没趴下,怎么会有人这么搞笑啊?疯子就疯子了,居然还是传说中的疯子!后来因为这事儿,他竟然一个星期没跟我说话,最后还是我从唐欣那儿要来两根棒棒糖才得以与他化干戈为玉帛。前面提到的那个唐欣,倒也是个聪明可爱的女孩,只是不知为什么,这家伙总是喜欢吃棒棒糖。据说,她生下来的时候学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吃”,整天棒棒糖不离手,真是让我佩服不已。
说起唐欣,那么她的“青梅竹马”——徐古静就不得不提了。徐古静是一个成绩中等但对唐欣绝对百依百顺的男生。我估计,就算是唐欣要他的脑袋,他肯定也会毫不犹豫地奉上自己的项上人头外加一句:“你拿好,小心血弄脏你的手。”不过,也只有这样无聊的两个人才能凑到一块儿去,每天,当唐欣故作可爱状说着“魔镜啊魔镜,到底谁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人?”这种屁话的时候,外号“镜子”的徐古静简直就像一条忠实的小狗一样站在身边,用一成不变的声音做一成不变的回答:“当然是棒棒糖你最快乐了!”后来我问“镜子”,为什么你们的感情这么好?镜子大概是被每年的年级排名弄坏了脑子,答非所问地说:“我们的感情有时温和,有时却像铜与盐酸反应一样剧烈。”当然,铜和盐酸根本不会起反应,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不过那是后话了。
有了这些活宝,我在新学校里的初中生活就只好在吵吵闹闹﹑嘻嘻哈哈中度过了。在我的生活中,他们便是最好的调味剂。有时候我的书本不见了,我会整个下午都没精神,除了教室黑板上那斗大的汉字“丢失了东西请到48℃处认领”——这被“镜子”声称是给我的唯一线索以外,我根本无从下手。后来,“镜子”的同情心泛滥,不忍心看见我双眼无神度过一个下午,才跑过来开导我:“看到黑板上那几行字没有?那是专门为你写的。”
我一头雾水:“那又怎么样?48℃是谁呀?”
徐古静用一种绝对看白痴的眼光看着我:“你物理不是很好吗?”
我还是一头雾水:“这跟物理有什么关系啊?”
“镜子”的眼光像在看傻子:“最近才学了物质的熔点对不对?”我点点头。
他继续悠哉悠哉地摇头晃脑:“那我便考你一考,什么物质的熔点是48℃?”
“海波……”我愣愣地回答。
我恍然大悟,然后一跃而起,指着风海波的鼻子就骂:“你这个臭疯子,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上不知天文下不懂地理也就算了,居然知道我晚菲的大名还敢在我面前放肆,简直是反了……”然后我就开始追着疯子满屋子跑。
时间在吵吵闹闹中很快过去,我简直不敢相信关乎一生的中考就在这吵吵闹闹中来临了。即使如此,我们依然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进入紧张的备战状态,每天都试图用嬉笑来赶走中考后将要分开的阴影。实在无聊的时候,我们会坐在阳台上,看着底下来来往往的人群。
有一天,唐欣指着一个披头散发正在走路的人问大家:“你们说那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说了一句“不要在背地里讨论人家的性别”之类的废话之后,也参与了讨论:“男的。”
“我说是女的。”“疯子”插嘴。这小子就是喜欢跟我作对。
我刚想说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就听见“镜子”在一旁附和着喊道:“没错!肯定是女的!”
唐欣没有争吵,大概是突然想起了巴金老先生在《海上日出》里的句子,于是指着前面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说了一句话:“这难道不是伟大的奇观么?”
看见有人附和,“疯子”就借用《木兰诗》的结句骄傲地说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又是一阵狂笑。最后,几个人都累了,都趴在地板上不说一句话。
没过多久,中考成绩出来了。我考得一般,其他三人考得也不怎么样,只是大家都绝口不提这个话题,而是一致通过了“疯子”提出的“去晚菲家庆祝一下,顺便把她家里弄乱”的提议。晚上,徐古静用“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这种卑鄙加弱智的手段使唐欣帮他开了门。后来我跑去看门,风海波也来了。他念一声“芝麻开门”,我不开,然后那个没礼貌的家伙就一脚把门踹开了。
那晚我们每个人都喝了个疯醉,迷迷糊糊入睡之前,我还依稀记得“疯子”那个笨蛋把手机掉进了水里。他嚷嚷着要试试他的手机坏了没有,便随手拨通了一个电话,拿起就吼:“喂喂,长江长江我是黄河……”我却在此时听见了自家电话的铃响,每个人都安静了,“疯子”似乎也意识到他随意拨的这个号码就是我家的电话。此情此景,我不由想起了那段快乐的日子,每天我们都打电话商量去哪里玩,结果打得让父母一度痛恨贝尔为何要发明电话。我颤颤悠悠地起身,一把抓起电话,吼了一声:“喂喂,黄河黄河我也是黄河……”唐欣第一个笑出来,然后就是“疯子”。我们都笑歪了,然后“疯子”开始迷迷糊糊地唱起一首诗歌:
听说你被拐卖/真的把我吓坏/你虽从小痴呆/却对社会无害/谁人如此大胆/竟敢拿你去卖/我真替他担心/能卖得掉才怪
我笑“疯子”,都是什么时候的古董了还拿出来唱,“疯子”也不反驳,只是望着天空问我:“晚菲啊晚菲,你为什么要叫晚菲啊……”
这个问题在我听来就像风海波为什么要叫“疯子”甚至还是“传说中的疯子”一样可笑,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头的“镜子”就已经接口了:“是啊,晚菲晚菲,却是迟早都要飞走的啊……”我蓦然无语。
“镜子”走过去双手搭在唐欣的肩膀上说:“今晚为什么不吃棒棒糖了?为什么不问问你的魔镜谁是最快乐的人了?”
唐欣咬着发白的嘴唇不说话。
没得到回答的“镜子”开始激动地摇她的肩膀,“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回答我!”
唐欣被摇得脸色发白,胃里的酒精也开始发作,她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镜子,镜子,不要逼我,我不想走,不想离开……”
唐欣的眼泪唤醒了“镜子”的神志,他紧紧抱住唐欣,闭上的眼睛表明了他此时心里十分痛苦。
我终于明白,唐欣今晚不吃棒棒糖,是因为她跟我说过,今晚的棒棒糖,是吃不出味道的。
我和风海波在一旁看着,心里突然升起一片空白的绝望。我心情有些复杂地看着“疯子”,风海波正好也转头望着我。
只是几步之间的距离,我却觉得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条银河,闪亮却寒冷。我用力扯开唇角给了他一个虚弱的微笑。我想我的笑容一定很难看,不然风海波的脸上不会没有一点血色。可是,即使是这样一个虚弱的微笑,也耗尽了我全身的力量。我终于没有力气继续穿着假装坚强的外套,当我蓦然惊觉泪水划过脸颊的同时,我靠上了一个坚实的臂膀。
这一夜,格外漫长。
夜过后,天涯异路。
三个月后,我已经坐在了自己梦想的高中里学习。对我而言,周围的一切既陌生又新奇。只是,我不时会想起那段快乐的日子,想起那个悲伤难忘的夜晚,有时候想着想着就不禁落泪了。总有这么一种力量,不管在哪里,也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我一想起曾经在一起疯狂的他们,我都会泪流满面。有时,我会仰望这个城市头顶上那片湛蓝的天空,慢慢闭上自己的眼睛,心里默念:疯子,镜子,棒棒糖……你们还好吗?
两行清凉的泪水滑过面颊。
但愿一切都有个新的开始。
(作者是深圳市竹林中学初二学生李慧,指导老师梁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