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窗外望去,望见了花开花落,望见了物与人非,望见了几度在梦中流连的光景电光火石间变成了如今的苍凉。窗儿轻启,带我穿梭回几年前的那扇旧窗。
那扇窗不大,一米见方,白色木头做成的窗框,油漆有些剥落,显得斑驳。窗沿和窗缝里很脏,偶尔可见到死掉的小虫子僵硬的尸体。窗口朝东,房间一年四季都很阴冷,但是每到夏天的夜晚,打开窗户,凉爽的风便迎面而来,天然的冷气,舒服,沁人。坐在窗前往窗外看,与视线齐平的是隔壁小爷家的平房,越过平房是一条小时候常常经过的石子路。石子路的另一边是一条小河,河水不深、很清澈。河岸边有一大块麦田,夏天的时候会有小田鸡跳到石子路上来,我和小伙伴们一起在石子路上抓田鸡,在小河里捉蝌蚪,在高高的麦子间捉迷藏,累了便躺在麦田里看着湛蓝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味道。每当我大汗淋漓地回家,奶奶便知道我定是去了河边,她恐吓我说:“河里有水鬼,专吃小孩子的,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去了。”我虽害怕,却仍旧乐此不疲。小孩子的乐趣,大人哪会知晓?可即便是这些看似信手拈来的事情,也是我十二岁时站在窗边,看着田野里大片大片金灿灿的油菜花想起的童年往事。
也就是在这一年,我度过了最后一个儿童节,正式告别了我的童真时代,搬到了这间房间。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几乎没有心思抬起头来看看窗外的风景,直到某天无意地一瞥,才发现了这风景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那条石子路已经浇成了水泥路,原本就不大的河流一角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垃圾,河面上漂浮着恶心的绿色藻类,吹来的风中夹杂着些许腐臭。麦田已经荒废,一大半的土地都被一堵围墙拦在了一边,围墙那边在建新小区的一期工程,只剩几簇油菜花还依旧摇曳在风中,寂寞着美丽。而我的心也在时间的流逝中,不可避免地被成长的烦恼塞满,变得烦躁,多愁善感。窗外的风景变了,我也变了,还好那扇旧窗没变,仍然古老而亲切。
可是不久,窗儿也不再。家中的老院被推翻,重新建起了一座漂亮的洋房。搬进新家的那天,我兴奋地站在新窗旁欣赏着,窗子面向南,雪白的窗框,双层玻璃做成的窗面,关上窗户,便将外面一切的噪音阻断,我可以独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我喜欢坐在飘窗上看书,甚至爬到窗外的房顶上,骄傲地看着对面马路上来往的路人。可这种兴奋感仅在几个月后就完全消失了。不知为何,我居然怀念起从前的那扇旧窗,怀念哪怕肮脏的小河,怀念那几簇金黄的油菜花。新窗外是一条柏油马路,每天经过的都是些排着尾气的私人轿车,大卡车和来去匆匆、表情冷漠的行人。马路对面的城管大楼,毫无生气地矗立着,像一个缄默的巨人,但不见睿智。晚上想要打开窗拥抱一下新鲜空气,却被外面马路上嘈杂的鸣笛声硬生生地挡了回去。于是大多数时间里,我便只能呆坐在窗前,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再看眼前的这扇窗,漂亮是漂亮,但不见可爱了。
梦中,我常常回到从前的那扇旧窗前,依稀看到满脸天真的我还在那条石子路上玩耍,河水依然清澈,麦田仍旧一望无边,唯有这时,我的心才是满足欢欣的。身边的世界在飞快地发展着,不断地带给我们便捷和新奇,但与此同时,人们心灵的空虚与贫瘠却在日益增长着。
那究竟是窗儿变了,窗外的风景变了,还是窗里的人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