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先生是中国十几亿蚁民中极其平凡的一个，终日淹没在叠叠文书的翻页声和Word文档的屏幕亮光之中。今天他的心情格外舒畅，因为上级领导对那些飞扬跋扈的同事的狠批让他很是兴奋。

他想自己是个工作负责的人。以往被同事嘲笑不懂享受生活的他，正因为没敢上班时间种菜、上Q，才免受警告、降职甚至停职的处分。能够早早下班免写检讨的他，带着那么一点可怜的自豪感，大踏步跨出了单位的大门。

终于有机会接儿子放学了，不用在夜已深的时候蹑手蹑脚地才能一睹儿子的睡容，也不用在早上挣扎着起床也没能代老母亲送儿子上学，牵起那只稚嫩的手。是时候以一个负责的父亲形象出现在儿子学校的大门，在微风中甩一甩头发，接受儿子感动的拥抱了。想着想着，施先生几乎眼泪涕零了。而当施先生正沉浸在幻梦之中，感动得连皱纹都扭成一股的时候，他冷不防地瞥见远处一个招手的身影。

心怦怦地跳。他的心跳声几乎在汽车小小的空间里回响，随着他紧急的刹车，车子开始向前慢慢地滑动。他犹豫着，挣扎着，迷茫着。他不由得想起那个血淋淋的指头，那个“自断手指”以证清白的“执法钓鱼”的受害者。他忘不了孙中界在电视中无奈而愤怒的眼神，但他又似乎能料想招手人脸上急迫而无助的目光。他额上的青筋开始绷起，背脊上的冷汗粘紧了薄薄的衬衣，手心沁出的汗让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频频打滑，他只好让双掌在方向盘上磨蹭着，仍进退两难。他隐约感觉到无数辆色彩各异的车都掠过了那个颤巍巍的身影，但是那双挥动的手还是没有减缓挥动的频率，似乎只是向他一个人挥动。

不是要当个负责的父亲吗？不能再晚了，儿子都该放学了。于是他直直望向前方，猛一踩油门，像箭一般窜出了这个煎熬的炼狱。

他豁然轻松。他了解责任不是随便可以担负的，当个小小的公民，小小的职员，不种菜已经是极点了。还是当个大大的父亲吧。

来到学校门口不远处，施先生把车停在路边。毕竟是晚了些，校门口的人已经稀稀疏疏的了。他赶紧向校门口奔去。一种异常的气氛袭来，他又看见自己右方有个小小的人群，像是在围着谁一般。叽叽喳喳的声音交织在一小片天空上方，施先生隐约听见人们的议论：“是一个倒下的老太太呢……”“世道艰险，谁敢帮她呢？”“看起来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啊。”……霎时间，同在场所有人一样，彭宇扶老太太反被告的遭遇在施先生脑中轰然上演。有了第一次视而不见的经验，施先生把心一横，“又何必做‘与情理相悖’的行为呢？”他想着，疾步向校门口走去，但腿还是不自觉地抖动。“阿施！……”他恍惚中似乎听到身后传来无力的呼喊。“幻觉、幻觉……”施先生疾步前行，像逃离瘟疫一般逃离自己的心虚。

皇天不负有心人啊，施先生终于无力地靠在校门口两边的大理石上。他觉得自己丢了什么，心里虚得发慌，唯有“合格父亲”的念头支撑着他虚弱的心。他饱经沧桑的脸露出一丝苦笑，是经历了社会大炼炉后无可奈何的笑。

突然，手机铃声飘荡起来。

施先生按下通话键，未及放到耳际，只听见儿子的一声尖利的声音：“我挥手挥了那么久怎么就不理我呢！”

施先生顿住了，一颗冷汗滴落，他猛然想起了每天接送儿子的老母亲。

作者：关文雯（广东省佛山市第一中学高三）

本文获第四届“文心雕龙杯”全国新课标写作才艺大赛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