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在不开灯的房间，听着秒针吟诵着时间的流逝。这是午后的4点，我正在做作业。

“吱纽”一声，门被打开，像久患风湿的老人的轻轻呻吟。接着是一种疲惫无力的橐橐脚步声。不看我也知道，如此沉重，一定是奶奶发出的。是的，奶奶端着一只碗，持着一个一元的硬币踱了进来。霎那间，一股浓烈的烧酒味钻进了我的鼻孔。她好像很犹豫，但还是语气柔和地开了口：“雨驰，这几天我背痛得厉害，晚上一直睡不着。你帮我刮刮痧好吗？”我知道，她怕打搅我的学习。

 我放下了手中的笔，接过硬币沾了点儿酒，让奶奶撩开了背上的衣服，坐在我面前的小板凳上。望着她佝偻而瘦骨嶙峋的背，我竟一时无从着手。

“脖子那里先刮，那里疼得最厉害。”奶奶指点我。

我顺着她手指比划的地方刮下来。

“再重一些！”

我加大了力度。一会儿，几条川流似的绛紫血痕触目惊心地出现在奶奶的脖上。据说，这正是体内的淤血被排泄的显现。老人啊，血运不畅，难怪背要疼。

奶奶叫我再沾点儿酒继续刮。渐渐地，我刮得熟练起来，也悟出了门道：要定时沾点儿酒，力度要适中且始终均匀，刮出红印就要换一处……我刮得越来越有节奏，动作越来越麻利。奶奶直夸我悟性高，刮得舒服，比邻家的老奶奶刮得好多了。

虽然我的手酸得厉害，但我依然奋力刮着，因为我的心像奶奶一样感到舒服。

 “好啦，雨驰，真舒服。我现在要烧饭去。等会儿吃好饭你再帮我刮。” 奶奶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

望着奶奶通红的脖颈，看着她蹒跚着身子走出门外，回忆的思绪如水般流泻。

 小时，总喜欢跟着奶奶去买菜，菜场在距家很远的镇中心。去时的我总活蹦乱跳，回来时，便走不动，吵着要奶奶背。奶奶就笑着伏下身来，让我窜到她背上抱住她的脖子，然后两手反抱住我，驮着我一路向前。那时的我，总觉得奶奶的背很宽，很温暖，伏在上面，被她轻柔地抚摸背脊，就好像躺在母亲的怀抱，踏实，安稳，甜蜜。不久便进入静谧的梦乡。殊不知奶奶的一侧肩上还挂着菜袋子呢。

记得再大些时，和奶奶在下过雨的路上行走，遇到大水潭时，穿着防水鞋的奶奶，总坚持要背我过去。然而，等我爬到她背上，她想站起来时，我的整个人却下滑着。我紧紧搂住她的脖颈，她努力拽住我的裤脚，虽然站了起来，但却那么艰难。我再也没有了儿时的那种舒服感。那一刻我知道，我已长大，奶奶老了。

到外地上了中学，与奶奶相聚的日子越来越少。我知道，她一直盼着我回家，也不只一次对我诉说晚上睡不着。我无法理解她的彻夜难眠——那是我无法理解的压力，就像我无法奋力阻拦她衰老的脚步一样。眼见得奶奶寒霜染鬓，皱纹交错的脸像失水的苹果般日渐枯干，眼见得原先并不矮小的她身躯一天天佝偻瘦小，我的心难以抑制地沉重。是的，岁月正盘剥着奶奶的点点血气……

“吃饭啦！”奶奶一声呼唤，唤醒了沉思中的我。

吃完晚饭，我继续给奶奶刮痧，并告诉她，以后要刮痧就找我。

是的，我已长大，一种爱与责任的洪流在我的生命中涌动。我虽然不能留住岁月，但我可以努力让爱流回去，让涓涓细流滋润奶奶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