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 记
我是在多雨的季节初访扬州的。虽然是初访但关于扬州的故事和传说早已灌满了我的耳朵,在潜意识里,她早已是我的忘年交了。
天下第五泉
“天下第五泉”对游人还是很有吸力的,从欧阳祠出来踏游西园的人们,都会驻足泉边,与它合影留念。
但是人们要的只是这五个字,并没有谁在意这口近似枯竭的泉井,更不用探下身去,掬水品味了。
其实,这样的阴深且漂有腐叶的水,先是坏了它自己,又怎么怪得着别人呢?
不错,有纵深的假山,秀丽的亭阁,更有幽僻的小径和历代文人墨客的低吟浅诵。
可这只是它的背景,而不是它本身,它是泉——白水:清清白白的水,才是它的本质。
唐代刘伯刍的论证,刻入了石碑,使它流芳了千古。
第五,就第五吧,何必求第一呢?
于是,松懈了自己,就等于毁了自己的清白。泉,失去了清白,还是泉么?虽然它的名誉还在。
如果不知道努力地充实自己,默默地净化灵魂,那么它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离历史的评定越来越远,而将来是容不得人们徒有虚名的。
第五泉,期盼着你能被看在眼里,捧在手里,喝进嘴里,刻在人们心里的那一天。
大明寺
一个和尚,使大明寺出了名。
这和尚是个瞎子,而且很痴,痴心出国,到海外去。
佛祖可怜他,终于经过六次生死的磨难,他如愿了。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在异国的他仅仅活了十年。可他活得滋味蛮浓,甚至可以说活得很辉煌。
在那儿,他被当地人奉为文明的使者,智慧的老人,佛教律宗的开山祖师爷。
客死他乡,他没有遗憾,有的只是荣耀。他的名字传遍了整个扶桑:鉴真——大唐大明寺来的大和尚。
相传,乾隆爷巡幸江南,来到扬州,忌讳“大明”二字,于是赐改名为“法净”。
从此这寺便改了名,换了姓,直到这个“大和尚”1980年回来探亲,由于和尚们怕祖师爷认错了家门,这才又恢复了原名。
这样说来,这个痴瞎的和尚,不仅使大明寺漂洋过海,出了名,而且在他死了一千二百多年后,还使得老家的徒子徒孙们认了祖,归了宗。
功德无量,阿弥陀佛。
二十四桥
杜郎已经走了。这花团锦簇的芍药又是在为谁而开呢?
白石道人的疑问,今天也是我的疑问。桥,肯定不是当年的那座桥了。只不过位置切近、形状相似罢了。
二十四米长,二点四米宽,二十四根栏柱,二十四层台阶,何必呢?刻意地营造,给人的只能是矫揉造作的虚假。
亭,肯定也不是当年的那座亭了。即使它肯做千年的等待,但悠悠岁月,又怎能挡得住沧桑的腐朽呢?
没有美人。没有箫笛。这亭还能叫砍箫亭么?
明月,当然肯定还是当年的那轮明月。
但没有明月,因为有太阳。不,也没有太阳。太阳还躲在阴云的怀里哭泣呢!
细雨微风,满湖生烟。
物去人非的二十四桥,你的美仅仅就是往日的那些故事吗?
笑声从九曲桥传来。如织如梭的游人,都会在你的身边停留。虽然没有人由衷地赞美你,但他们的欢乐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只有我这个怀古的张郎,还在自寻着烦恼。
历史磨灭的只能是物质,精神的美丽将永远演绎在老百姓的传说里。
年代是如此的崭新,生活是如此的幸福。我还有什么理由去苛求古人和指责欲再现历史真实的今人呢?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不错,杜郎去了。可是芍药年年都红,你难道能说它们仅仅是为了一个俊赏的杜郎吗?
白石道人的疑问,现在已不是我的疑问了,尽管我的眼前风雨如烟。
瓜州古渡
古运河与扬子江的汇合处,晋代沙渚成洲,形如瓜,这就是瓜州。从此,它就成了一本世世代代流传的历史。
不是月夜,但可以想像春江花月夜的朦胧。有芳甸,有明月,有花林、有霰雾,在它们的启迪下,一夜之间成就了张若虚这位审美的名家。
一个暮秋的傍晚,一位词人独步洲头。它低语劝勉诗人耐心地等待,毕竟过尽的千帆都曾带来过希望:看汴水和泗水不是已经流到你的身边了吗?吴山的点点愁,终有化解的那一天。
一个春天的早上,一个宰相来这里寻寻觅觅。苦思冥想的结果,是把一个“绿”字渲染成了一个经久不衰的传说。
一个冬天的夜里,它吹雪为站在楼船上的陆游咏怀。梦见了秋风铁马和边塞的山关。老人热泪纵横。
“试看天堑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是郑成功的诗句么?兵败的不是苦痛,而是力转乾坤的信念。它放心了:终究他会回来的。
浩荡而不舍昼夜的江水,淘尽了哲人的遐思,却丰育了本来狭小的时空。
涛声里隐约着杜十娘的幽咽,所以才这样动人;河床里,闪烁着悲苦女的珠宝,所以才这样的凝固。
瓜州的每一粒泥沙,都沉积着历史;瓜州的每一滴江水,都孕育着未来。
临风长江,今生还是第一次,伫立在巨轮的甲板上,江风为我翻掀着这本世代流传的历史——瓜州。
史公祠
不见梅花,但可以看到虬枝上的点点亡国泪。
不见明月,但可以想像城头上的昭昭故臣心。
绿柳也会含悲;翠竹也会伤怀。
忠毅公的眼光没错,铸就了“梦文天祥而生,慕武乡侯而死”的将相英雄;左光斗的师心不废,塑造了“行不张盖,食不重味,夏不扇,冬不裘,疲不解衣”的一代忠臣。
飨堂前的两株古银杏啊,是两杆憎的大纛,两方爱的丰碑。
“衣冠古冢寒梅骨,风月香池后人心。”
我登上梅花岭,扼腕墓前吊忠魂。
瘦西湖
是借来的西湖的一个角吧,要不为何这般的瘦?
是裁来的漓江的一带水吧,要不为何这般的秀?
曲曲折折,总是看不全俏丽的娇容;朦朦胧胧,总是摘不掉迷离的面纱。
这是北海的五龙亭吗?像,但不是。五龙亭没有它这样的艳;这是五亭桥——开在湖心的一朵粉荷。
那是琼岛的白塔吗?像,可不是。琼岛的白塔,没有它这般的俏;那是莲性寺的白塔——南海观世音丢在这儿的玉净瓶。
四桥的烟雨,云涨雾高。
八月的花界,草长莺飞。
西湖的水,白娘子的泪。那么瘦西湖的水,难道也是谁的泪吗?
回肠九曲的灵性,绕指纤柔的性情。
有人说,杭州的西湖是雍容典雅的西施大嫂;那么我想,这瘦西湖便是窈窕轻盈的飞燕小姑。人间的风情,世代的绝色,天下的湖光,都给这一对胖嫂瘦姑给垄断了。
琼花
淮扬一枝花,四海无同类。它繁闹地开了近二千年,可当初种玉的蕃嫠仙姑,始终没有再来。
来的是古书上出了名的一位昏君。为了看它,竟然不惜冒了破国的危险,挖了一条千里长的大沟。死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钱,历史本上记载着呢!他乘兴而来,败兴而困,尽兴而死,也算得上是风流的花下鬼了。
再后来,古江夏的大江边,有两个诗人饮酒作别。一个向西辞别了黄鹤楼,坐了一叶孤帆,去了。另一个挥动着胳膊,直到小船不见了,只有长江水滚滚地流。他在心里慨叹:烟花三月里,送友去广陵。
打这儿以后,“腰缠万贯,骑鹤下扬州”,就成了文人墨客们都有的心思了。
所以,我从心眼里佩服了这花的魅力。现在的大词典里,不是还有这么一个词叫做“玉树琼花”吗?
(作者:张彦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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