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文化学者汪宏华撰文重解范仲淹的名作《渔家傲·秋思》,认为范仲淹为了坚持防守战略,先以浊酒解忧,再以清悠之羌笛遣愁,竟至头发被秋霜染白。文章认为吹羌笛者是将军即作者本人,范仲淹原本就擅长作曲弹琴,又号范履霜。
文章全文如下:
很多人都知道范仲淹是位全才,能文善武,出将入相,而仔细研究后会发现他行武作文所及的微观事件上也是追求阴阳平衡、刚柔并济的。这可能与他宗“六经”,精于《易》有关。下面就来看看在《渔家傲·秋思》的苍凉的风景下隐藏着怎样理性的时空构造和深刻的政治、军事意图。
渔家傲·秋思
(宋)范仲淹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首先,该词从大的自然空间进入小的孤城空间。塞北的气候不同于南方,一进入秋季就骤然凄清肃杀,大雁急急南飞,片刻不愿多留。而比这更为紧张的是边塞的战事升级了,剑拔弩张,各种战马声、号角声四起。为防御敌人入侵,我们只好在傍晚时分就早早就关上城门,禁止自由通行。此时,这座遗落在崇山峻岭之间的城池在长烟落日的映照下尤显渺小而又孤独。——大雁以南飞避寒,城廓以闭关避祸。
接着,从小的军帐空间进入大的军营空间。我是从内地赶来的镇守边疆的军人,既不能像候鸟一样随意飞走,也无法像本地居民一样习惯这种关门闭户的单调生活。怎么办?喝酒。然借酒浇愁愁更愁,反而思念起万里之外的家乡来。这显然是不可取的,在战争未取得胜利之前不能作回家的打算,古往今来军人悉皆如此。那就放下夺人理智的浊酒,离开狭小沉闷的军帐,去到帐外,去到霜天之下吹奏羌笛。是啊,羌笛之声的确清悠,的确能使人宁静致远,忘记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头发上都染了一层厚厚的霜,仿佛一夜白头。而我还分明听见,整个军营此起彼伏有士卒们低低的抽泣声。
原来,音乐只是比浊酒性慢啊,其时间上的侵蚀性和空间上的感染力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何以至此?归根结底是战争太残酷了,它给人们带来的痛苦和郁闷总也难以排遣,挥之不去。无论用何种方式,无论是普通的士卒抑或心理素质极好的将军。
在该词中,作者不但引用了王勃的衡阳雁、王维的长河落日等元素,还受了李白《秋浦歌》的影响——“白发三千丈,缘愁是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这里的“将军白发”有两层意思,一是头发染霜的具象描述,二是将军因过度愁闷而早衰的夸张描述。
这里需要进一步解释的是:
一、“羌管悠悠”不是通常理解的羌人的笛声,吹羌笛的主体像饮酒者一样都是将军,亦即作者本人。只有这样理解才能符合全词从整体到局部,又从个体到群体;从外到里,又从里到外的转换顺序。再者,范仲淹本来就酷好弹琴,谱过一曲《履霜》,故又号范履霜,他到西北后改吹羌笛是很正常的,一则入乡随俗,二则羌笛的音色苍凉哀怨,最能抒发愁绪,如“羌笛何须怨杨柳”。
二、作者对战争怀有个人、家、国、天下四重理解。首先,国家利益高于一切,尽管打仗对个人而言是恐惧,是煎熬,是流血,对家庭而言是骨肉分离,是牵挂思念,但为了维护国家的安全,一切小我都无足轻重,必须抛弃——“燕然未勒归无计”。其次,相对整个天下,战争又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如道家老子所言,“兵者,不祥之器也”。敌我双方无论谁胜谁负,都要以无数普通民众的自由、青春和生命作为代价。作者之所以在明知“燕然未勒归无计”后,仍然彻夜难眠,仍然愁白头发,便是基于这样的悲悯情怀和天下观。比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中的天下更为宏大。事实上他在那场战争中也是始终坚持“有征无战”的,曾冒杀头之罪通书西夏首领元昊,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如“有生之民,皆为赤子”,“锋刃之交,相伤必众”,“救生民之患,合天地之仁”。可见他是兼取了儒道佛的思想精华作为指导,情感分成了大小不同的层次。
三、作者是词人,是军事家,更是政治家。他写这首词的目的还在于告诉朝廷和所有后方的国人,战争的形态不只是冲锋陷阵、流血牺牲,还有坚守与等待。这样的日子并不好过,甚至是扭曲人性、摧残意志的,叫人酒不成欢,笛不成乐,夜不成寐。但我还是要坚持这种闭关防守的战略,一为保存己方实力,同时拖垮对方;二为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寻找最佳战机;三为不战而屈人之兵,以最小的伤亡换取最大的胜利。毕竟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相比之下再多的精神折磨再多的思乡愁都是微不足道的。
立言之上是立功,立功之上是立德,当范将军的防守战略立见成效,成功扭转被动战局,当仁者果然无敌——“军中有一范,西夏闻之惊破胆”,谁还会认为他的闭城是懦弱无能,谁还会认为他的白发是顾影自怜呢?无需解释,后人自会有公论,就连夏人都不无敬畏地说:“小范老子胸中有十万甲兵”。
来源:中国新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