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媒》,叶广芩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年4月第一版,39.50元
在叶广芩的《状元媒》里,钟鸣鼎食的皇族世家在时代风雨中的兴衰沉浮一幕幕展现。她把家庭成员和亲戚朋友的故事演绎得活色生香,以至于多数人忽略了她“戏外”的悲凉。
喜欢京戏的叶广芩,浓墨重彩给她的“戏迷”上演了一出“状元媒”。过去老戏开场就有《跳加官》,叶广芩在开演之前,也来了一段《跳加官》:“总觉得有种宿命在里头,人生为名为利,为生存为尊严,细细思量,终没跳出加官的囊括。”
在叶广芩的《状元媒》里,钟鸣鼎食的皇族世家在时代风雨中的兴衰沉浮一幕幕展现:清朝最后一位状元刘春霖做媒,促成了皇室后裔父亲金瑞祓与平民母亲陈美珍的婚姻,由此引发了金家大宅门里的故事。她把家庭成员和亲戚朋友的故事演绎得活色生香,以至于多数人忽略了她“戏外”的悲凉。《状元媒》、《大登殿》、《逍遥津》、《三击掌》、《豆汁记》……一章章看过去,那些拾掇不起来的零碎,承载着叶广芩沉重的回忆和辛酸的寄托,令人沉浸其中,感慨万千。
在一个传统的满族大家庭中出生、成长,叶广芩对老北京的爱,浓得化不开。她说:“满族自身流传的文化,继承也好,背叛也好,惟不能堕落……”她力图将传统文化的精彩和对现实文化的关怀纳入传统家庭的背景,总想借着文字,将老辈的信念传达给今人,使它们形成一种反差而又共生互补。这其中,她的经历、文化及北京东城四合院和穷杂之地的南营房所赋予的一切,同影响我们的这个时代一样,都不可回避,它在适合的土壤和空气中,融入她的作品。《采桑子》、《全家福》、《青木川》……虽然北京把她看作陕西作家,陕西把她看作北京作家,但也许正是这种心理的差距,成为她文学的灵魂和命脉。在位于北京望京的家中,她总爱站在高楼窗前往外看,可是满眼都是人来人往的繁华和热闹,“看君已作无家客,犹是逢人说故乡”,这时的叶广芩,感觉像漂忽在空中的一片叶子,凄凉、冷清,不接地气,没有着落。她在小说结尾,无比落寞地写下:“老凤还巢。空巢。”
读书报:全书都用传统京剧曲目命名,这不只是一种形式上的讲究吧?是否还隐含着人生若戏,戏里人生?
叶广芩:有人说叶广芩黔驴技穷,写不出新东西了,拿戏曲重新演绎。可能说这些话的读者没看作品。我喜欢京戏,是有意识地拿京戏做题目,原来还有《红灯记》,后来考虑版权的问题,放弃了。还是拿老戏做章节,赋予老戏新的精神、新的诠释和我对生活的理解。
读书报:之前《采桑子》有很强的自传性,《状元媒》也是采用小格格“我”的视角,二者有什么区别?
叶广芩:《采桑子》是关起门来写北京,《状元媒》从南营房的穷杂之地走出大门,写到朝阳门、天津、陕西农村、华阴农场、黄河滩,是走出宅门的北京文学,写了各式各样的老北京,写作的手法更纯熟。《采桑子》中说话还有些涩,《状元媒》的写作除了到嘴边的话,没有掉书袋。
读书报:《状元媒》中写了很多人的悲惨结局,写到父母的死却很节制,只用了“无枝可栖”一笔带过。末世满人贵族生活艺术的悲剧,通过五姐夫完占泰的人生际遇表现得淋漓尽致。还有七舅爷、陈锡元、青雨等闲云野鹤的人物,结局都很悲惨,为什么?
叶广芩:书里死的人多了,再写父母的死就太重复。如果我写得详细了,读者会觉得有点絮叨,好像我叙说苦难博得同情。
人生是悲凉的,我常常感到孤寂,即便是在热闹的人众之中,内心的孤单也是无可替代,即便幸福,离开这世界的时候也是默默的、凄凉的,一个人踏上漫漫的奔赴他界之路。
读书报:接下来还打算创造什么系列?
叶广芩:亭台楼阁。是我的“粉丝”们出的主意。去年中秋节晚上,我和他们在颐和园景福阁赏月,他们提出不能辜负了老祖先留下的这些美奂美轮的建筑,建议我写一些亭台楼阁的系列短篇,甚至给我开出了单子:亭台楼阁轩榭堂馆……挨着个儿来。于是就有了《后罩楼》,就有了《唱晚亭》,后头还有一系列建筑物在等着。所谓的亭台楼阁不过是个容器,是形状各异的瓶子,里头装的是酱油还是醋全由我安排,但我深信,它们应该都是轻松好看的小说。
读书报:您的创作中有没有什么遗憾?
叶广芩:我看别人在文章中议论得高深空灵,心想我怎么就不会呢?我大概不是写小说的料。后来我知道这样也挺好——决不空泛地议论。尽管显得我没本事,显得我像老大妈——生活应该回归真实,回归大众,作品也是,回归最原始的生活状况。作为作家,不能脚沾不到实地。
我最大的缺憾,不会像有些人有深刻地议论,我的议论都是形象化、具体化、细节化的,对现代文学理论及整个结构驾驭还是有所欠缺。
读书报:您对自己的认识很清晰。那么您在创作上对自己有什么样的要求?
叶广芩:写作哪儿难我知道。写作得准备资料、素材充实,有感动我的东西,否则的话写不出打动人的作品。《状元媒》中最真实的感情是回到北京的感情,最后一章没有太多情节。人生是凄凉的,但我注入了温情,尽量让这个过程更精彩。
读书报:您觉得当记者对自己的创作有帮助吗?
叶广芩:太有帮助了,开阔了写作视角。上世纪80年代我在报社工作跑的是林业口,跑遍了秦岭的犄角旮旯,到处去基层了解,后来才有了去周至县的挂职。我结交了很多基层朋友,到现在还和那些朋友有联系。和大城市喧嚣的环境相比,深山老林里总有清新和真实的东西传递来,我很珍惜。
读书报:很多人提到您,总是难免避开您的身份。您是出身于满族镶黄旗的“格格”,可是您似乎很反感别人称您是“格格作家”,而且实际上,不论您的为人还是作品,都很平民。这种平民的感觉,是从哪里来?
叶广芩:从南营房来啊!我还记得小时候回姥姥家,在戏棚子里看评戏,看到一半跑回家搬起茶壶对着嘴喝一通,再跑去看戏——这种生活对于孩子来说印象太深了,平民化的东西深入骨髓。我时常怀念北京,那些个困苦、简陋、热闹、温情,让人留恋,也让人一言难以道清。写平民,我有一种自信。这种自信,是会调侃自己,敢于拿自己开涮。这是有力的表现。
采访叶广芩的时候,她刚刚参加全国第五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会议。谈到少数民族文学的创作,叶广芩感到有种时不我待的感觉。叶广芩表示,少数民族作家大多数在基层,有的掌握不好汉语,用这种语言创作很困难,走出来就更不容易了。但他们至少赶上了好时候,现在《民族文学》有了几种语言版本。真好!
她把一切都看得很淡。获奖无数,但是作品获什么奖,她很快就忘了。她爱人说,要是做个总结连资料都没有。叶广芩就笑,那你帮我总结吧!
但她把深山老林里的乡亲们看得很重,回老县城,乡亲们会在城门上挂起大标语:广芩回家咧!她把粉丝们看得很重,走进她的家,粉丝们会像在自家一样熟稔,嚷嚷着要吃老北京的炸酱面;常人视而不见的花花草草,在她的眼里都是有生命的,在南山下的院子里,叶广芩种了各种竹子,有毛竹、紫竹、金香玉、罗汉竹、拐杖竹,还有桂花、合欢、牡丹……叶广芩说,到那儿,是回家了。
前些日子,离开北京40多年了,叶广芩的作品仍然京味十足,所以在《茶馆》改编成电视剧的时候,剧组请来叶广芩写剧本。叶广芩说,这是因为北京有她的根。“长期生活在北京的亲戚,一直泡在这个大缸里面,北京变化,他们也跟着变化。现在北京的语言,已经不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语言了。我的那些一直生活在北京的兄弟姐妹们,对这些变化也熟视无睹。我回去的时候,经常听到他们嘴里冒出一些我很生疏的词汇。而我对北京的理解和语言习惯,还停留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因此也可能更地道。”
叶广芩的很多作品题目,取自纳兰性德的词作。叶广芩觉得,纳兰性德是叶赫那拉家族的骄傲,梁启超称赞他的《采桑子·谁翻乐府凄凉曲》为“时代的哀音”,“眼界大而感慨深”。她把这首词的词牌、词句作为书名及章节名,一方面是想借其凄婉深沉的寓意,弥补书中的浮浅,另一方面也有纪念先人的意思。前些日子,叶广芩去了北京老王府,在纳兰手植的夜合花下,抚摸着夜合花的枝干,她仿佛嗅到了族人的气息,这是北京才有的气息。(本报记者 舒晋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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