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在延安时期,毛泽东在讲话、报告和文章中经常引用《水浒传》的故事来说明深刻的革命道理,或者用来印证、阐发他的认识。他在《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一文中,以林冲打翻洪教头为例,说明战略退却的必要性:
谁人不知,两个拳师放对,聪明的拳师往往退让一步,而蠢人则其势汹汹,辟头就使出全部本领,结果却往往被退让者打倒。
《水浒传》上的洪教头,在柴进家中要打林冲,连唤几个“来”“来”“来”,结果是退让的林冲看出洪教头的破绽,一脚踢翻了洪教头。(《毛泽东选集》第203页)
“两个拳师放对”,在战场上属于单兵动作,是士兵个体的战斗行为,可是毛泽东却从中发现了战略退却的大问题。用《水浒传》的小故事来说明大道理,显得生动、具体,一般文化程度的干部、战士一听就懂,这是毛泽东的创造。
在《论人民民主专政》这篇著名的文章中,毛泽东将反动派比做吃人的野兽。他告诫人们,在野兽面前“不可以表示丝毫的怯懦”:
我们要学景阳岗上的武松。在武松看来,景阳岗上的老虎,刺激它也是那样,不刺激它也是那样,总之是要吃人的。或者把老虎打死,或者被老虎吃掉,二者必居其一。(《毛泽东选集》第1473页)
“武松打虎”的故事,可以说是《水浒传》中传播得最为广泛的内容之一,真正是妇孺皆知、家喻户晓。几百年来,人们对这个故事的理解,主要是赞赏武松大无畏的精神和这个人物的英雄豪举。至于被武松打死的老虎,很少有人能从这个野兽身上发现什么。毛泽东却将野兽的本性同反动派的反革命本性联系起来,教育干部、战士要坚持斗争,革命到底。
早在江西革命根据地的时候,红军游击队里有些干部不注意了解当时的社会状况,往往离开实际情况去估量政治形势,指导工作,因而出现了许多问题和错误。毛泽东批评这种人是“李逵式的官长”:
那些李逵式的官长,看见弟兄们犯事,就懵懵懂懂地乱处置一顿。结果,犯事人不服,闹出许多纠纷,领导者的威信也丧失干净,这不是红军里常见的吗?(《毛泽东选集》第112页)
李逵是《水浒传》中的英雄人物。他朴实豪爽,对农民革命事业很忠诚,但是头脑简单,行事鲁莽。毛泽东将红军中“懵懵懂懂”处事的干部比做“李逵式的官长”,是批评他们工作方法简单粗暴,同时也肯定了这些人对革命事业的忠诚,因而使被批评者心悦诚服,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然而,在上个世纪50年代以后,由于金圣叹被骂作“封建反动文人”,金本《水浒传》停止出版发行。那些被淘汰了三百余年,写了宋江投降打方腊的一百回和一百二十回的《水浒传》大量出版发行。可能是在这个时期,毛泽东读到了金本以外的《水浒传》,使他对《水浒传》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在毛泽东生命的最后岁月,当时的权威报刊突然发表了他于1975年8月14日关于《水浒传》的谈话:
《水浒》这部书,好就好在投降。做反面教材,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
《水浒》只反贪官,不反皇帝。屏晁盖于一百零八人之外。宋江投降,搞修正主义,把晁的聚义厅改为忠义堂,让人招安了。宋江同高俅的斗争,是地主阶级内部这一派反对那一派的斗争。宋江投降了,就去打方腊。
毛泽东这种严厉的批评,是针对一百回和一百二十回的《水浒传》的,无论从政治的角度还是从艺术的角度来看问题,毛泽东说的都是事实,是这些被金本淘汰了三百多年的《水浒传》当中白纸黑字写着的。至于有人利用他的讲话发动了一场祸国殃民的政治运动,那是另外的话题了。
尽管毛泽东对《水浒传》的态度有了根本性的变化,但是他仍然喜欢阅读金本《水浒传》,直至他生命的最后时刻。这样说是有根据的。在毛泽东晚年仍在其身边做秘书工作的徐中远,于1997年在华文出版社出版了自己写的一部书,即《毛泽东读评五部古典小说》,其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1964年8月3日,逄先知(毛泽东的秘书)送给毛泽东的那部上海中华书局1934年影印贯华堂原本《金圣叹批改水浒传》,是毛泽东最喜爱看的版本之一。70年代,他还先后两次看过这部《水浒传》。一次是1971年8月3日,这天上午大约10点多钟,高碧岑告诉笔者,说首长要看《水浒》,要笔者赶快找出一部送去。
……接了高秘书的电话后,我们很快在主席图书中找出一部平装本《水浒传》。当时笔者头脑里想的只是“主席要看《水浒》,赶快找出一部送去”。所以我们就毫不犹豫地很快送到了游泳池毛泽东住地交给了高秘书。
从游泳池回到笔者的办公室后,屁股在椅子上还没有坐稳,电话铃声又急促地响起来了。笔者一拿起电话,高秘书仓促的声音就传进了耳朵:“首长说他不是要这种版本的《水浒》,他要的是他几年前看过的线装本金圣叹批改的《水浒》。”当时,笔者只知道有《水浒》这部小说,不知道还有金圣叹批改的《水浒》。既然几年前看过,说明这部书可能还在他的书房里。放下电话,急忙到主席书库。因为主席要的是线装本的《水浒》,所以,笔者就径直来到放线装书屋内……来到放线装书的屋内,我们很快找到了放小说的书柜,打开书柜,从上往下一层层查看。不一会就在这个书柜的底下两层看到了好几种版本的《水浒》。仔细一翻,还真有一种叫《金圣叹批改水浒传》。找到了主席要看的书,心中是很高兴的。在“毛主席用书登记本”上登记后,我们将它急忙送交高秘书。心想:“这下不会错了!”高秘书说:“你们送来正好,首长正等着看呢。”
第二次,是1972年2月1日,主席又要看《金圣叹批改水浒传》,因为有了上一次的实践,所以这一次就比较熟悉了。但是这一次又不同于上次。上一次主席指名要看的是这部书,看后也没有再要看别的版本的《水浒》。这一次,笔者把这部书送给他之后,第二天晚上,徐秘书就告诉我们:“首长还要看别的版本的《水浒》,要找线装本,字大一些的。”毛泽东自己的存书中,还有几种版本的《水浒》,是线装本,但字都比较小。此情况向主席汇报之后,主席让我们再到北京图书馆或者其他的图书馆去找一找。
第二天,即2月3日,我们到北京琉璃厂中国书店找了一部线装本《第五才子书水浒传》(七十回本,上海同文书局版,十六册),字也比较大。巧得很,这部《水浒》也是金圣叹评点过的。我们又到首都图书馆借来一部《全像绘图评注水浒全传》(上海扫叶山房,1924年版,十二册)。后一种,主席翻看后第二天即2月4日就退回来了。前一种《第五才子书水浒传》,主席一直留在身边,默默伴随着他度过终生。我们知道毛泽东晚年看过不少版本的《水浒传》,但是,他最爱看的版本,就要数金圣叹批改的《水浒》了……
以上这段文字引用得长了一些,但是很能说明问题,是有根有据、扎扎实实的证据!说毛泽东的一生,直到他的生命最后时刻,都是喜欢金本《水浒传》的,这是事实,决不是信口胡诌。由此,我们可以想见金本《水浒传》的艺术魅力,可以明白金本《水浒传》为什么能够成为“定本”,能够淘汰其他《水浒传》的版本,风风光光地传播了三百多年。
(本文摘自《寨名水浒》,佘大平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4月出版,定价:26.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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