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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的梦——巴金骨灰归海祭 2013-04-23 09:18:35  发布者:phpcms  来源:《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赵兰英 

 

  生前,你爱海、爱梦。年轻时,你以《海的梦》这个名字,写过小说,后来又写过散文。今天(2005年11月25日),在你的102岁生日之际,你坦然地、义无反顾地走向了大海。在海的梦乡,你会安然吗?

   巴老,今天天气晴朗。清晨,有点薄薄的雾。上午8点钟,你和萧珊在小林、小棠的怀抱里,离开家门,走上踏海之路。车稳稳地驶过你熟悉的武康路,驶上延安路高架,拐进成都路高架,再驶向内环高架,转入逸仙高架……巴老,沿途的景观,你看到了吗?也许,这一切对于你这个在上海生活了半个多世纪的“老上海”来说,还是挺陌生的。上海的变化,还是很大的。端端、国火柔、李致、少弥、唐宁等你的亲人,都陪伴在你的身边。你疼爱和牵挂的孙女日亘,特意从美国赶来。全国政协、中国作协、上海市委的领导也来送行了。还有,曾经在你身边工作多年的老徐、小陆、小吴、小张、殿熙、邵主任、谭护士、张护士等等,也都赶来送你最后一程。

  8点30分,车至吴淞码头。白色的沪航3号轮,泊在岸边等着你。江水,拍着堤岸,卷起白色的水花,仿佛在迎接你。时光,似乎也在倒流。1927年1月15日,早晨,寒风中,黄浦江上,你登上“昂热”号邮轮,踏上赴法的旅程。一碧如洗的印度洋、深蓝色的红海、风吼浪啸的地中海,35天的航程,层层碧水在将你送往法国时,催生了中国一位伟大的文学巨匠。你是在巴黎拉丁区一间充满洋葱味的小屋里开始第一篇小说《灭亡》创作的。那时,巴黎圣母院的钟声,沉重地打在你的心上。你想起过去的一切,心就像被刀割般痛。于是,每晚,你将感情倾注在笔端,将爱憎展露在纸上。你尽情描绘了一群勇于献身的热血青年的形象,揭示了封建军阀的丑行。从大洋那边飞来的你的这篇作品,热闹了文坛,更将一个“将来当更有受到热烈的评赞的机会”的文学青年,推向了社会。巴金,这一名字,从此无比鲜亮。

  并没有特意安排,只是一种巧合。沪航3号,承担海葬任务,今天是第88次。3楼船舱内,高悬着你生前喜欢的那张有着灿烂笑容的照片。天蓝色幕布上一行黑字:巴金、萧珊骨灰撒放仪式。祭坛是用红色玫瑰缀成的,前面有两个用白色玫瑰勾成的“心”的图案。这是你和萧珊,两颗燃烧的始终不灭的心。两旁立着4只同样用玫瑰扎成的花篮。甲板上,四周摆满玫瑰花篮,扶栏上挽着深蓝色布。你喜欢的柴可夫斯基的《悲怆》回响在船舱内。全体送行人员,深深地向你鞠躬。

  沪航3号犁过黄绿色的江水,迎着朝阳驶去。还记得第一次出海吗?一路上历尽颠簸,你的心一直不能平静。《海行杂记》就是你当时写下的日记。凡39篇,你在将沿途风情告诉你最想告知的两个哥哥以外,更将自己那颗燃烧的心,坦诚地告诉读者。《再见罢,我不幸的乡土哟!》,是你在海上航程中写的第二篇日记。站在甲板上,你任自己的身影后退,一直看着外滩高大的建筑和黄浦江上的船舰,直到无法看清,才转过身来。这时,你的双眼装满了泪水,从心底说出这样一句话:“再见罢,我不幸的乡土哟!”你写道:“这二十二年来你养育了我。我无日不在你的怀抱中,我无日不受你的扶持。我的衣食取给于你。我的苦乐也是你的赐与。我的亲人生长在这里,我的朋友也散布在这里……这里有美丽的山水,肥沃的田畴,同时又有黑暗的监狱和刑场。在这里,坏人得志,好人受苦,正义受到摧残。在这里,人们为了争取自由,不得不从事残酷的斗争……哟,雄伟的黄河,神秘的扬子江哟,你们的伟大的历史哪里去了?这样的国土!这样的人民!我的心怎么能够离开你们!再见罢,我不幸的乡土哟!我恨你,我又不得不爱你。”你炽热的爱国情怀,是你一个世纪乐章中,高亢的一章。

  9点55分,船至东海口。默哀毕。小林、小棠解开你和萧珊骨灰盒上的红色绸缎。他们轻轻地将母亲的骨灰和你的合在一起。巴老,你也许已经感觉到了,在天堂的那一边,萧珊向你走来了。1944年,在花溪,你们在热恋了8年后旅行结婚。没有一桌酒席,没有任何礼仪,只有你们的心心相印。3天后,你们在重庆文化生活出版社楼梯下一间七八平方米的小屋里,萧珊买来4只玻璃杯,组建起你们的新家。萧珊小你13岁。你说过,你要爱护她一辈子,对她的成长负责。然而在那个动乱年代,她却因你饱受屈辱和摧残。病后,又得不到及时治疗,凄凉地离开人世。你的心碎了,拍打着被白布单裹着的萧珊的遗体,一声一声地哭喊着她的名字。三十多年了,萧珊的骨灰盒一直放在你的房间。常常,在夜里,你听到她的呼叫声,她的哭泣声。和萧珊的骨灰一起撒入大海,是你在年迈和病重后最大的心愿。10月15日,重病的你,精神似乎比前几天好些。上午,小林走近你的床边。你的双眼怔怔地看着小林,嘴巴艰难地张着,想说话。小林凑上前去,听到了你从心底发出的那个“我”字。她马上说:“爸爸,我晓道,你的心愿,我们一定会去办的。”一滴泪水,从你的眼角流出。从你去了后,亲人们一直在按你的心愿处理后事。巴老,现在你安心了吧?

  在玫瑰花瓣的陪伴下,巴老,你和萧珊一起,“飘”入大海。“爸爸,你放心地走。妈妈,你放心地走。我们会很好的。”小林撒着亲人的骨灰,哭着说道。“爸爸,我晓得,你会一直看着我们的。”“爸爸,再见。妈妈,再见。”船行过后,鲜花伴着骨灰,行成一条长线,从从容容,向着太阳,向着深海流去,流去,流去。

  巴老,你在1932年写的小说《海的梦》,虽然是给一个女孩的童话。其实,那就是你的梦:消灭那丑恶的,为正义而斗争,而献身。在小说的“序言”中,你开篇就点到:“我爱海,我也爱梦。”1934年,你在横滨又做起“海的梦”来。这是一篇散文,你在给表妹的信中,抒发了自己爱海的情感。你写道:“可惜你从来没有见过海。海是那么大,那么深。它包藏了那么多的没有人知道过的秘密,它可以教给你许多东西,尤其是在它起浪的时候。”你在文章的最后写道:“带着这样坚决的自信,我掉头往四面看,周围是一片黑暗。但是不久一线微光在天边出现了。”你是将你许许多多的美好愿望,许许多多的美好祝福,寄托在海与梦中。你的好多文章都提到“梦”这个字。80年代,呼吁建造中国现代文学馆。结果,你也是在梦中看到自己站在文学馆的门前,微笑着看着大家走出走进。醒来后,还一个人躺在床上乐了好一阵子。

  巴老,我理解,你的梦,就是你的理想。你为之追求和奋斗了一辈子:每个人都有住房,每个口都有饱饭,每颗心都得到温暖。我要揩干净每个人的眼泪,不让任何人落掉别人的一根头发。

  现在,阳光十分温和。10点10分,要返航了。向着东方,向着太阳,全体人员又一次三鞠躬,将102支红红的玫瑰,撒向大海。就让它们,去追随和相伴你和萧珊的灵与魂吧。这时候,沪航3号鸣起了长笛。相距不远的一艘中国海事船,也鸣笛致礼。

  关于生与死,巴老,其实,你早就看得明明白白。你说道:“没有一个生物是不乐生的,而且这中间有一个法则支配着,这就是生的法则。社会的进化,民族的盛衰,人类的繁荣都是依据这个法则而行的。这个法则是‘互助’,是‘团结’。人类靠了这个才能够不为大自然的力量所摧毁,反而把它征服,才建立了今日的文明。一个民族靠了这个才能够抵抗他民族的侵略而维持自己的生存。”你还说:“我常将生比之水流。这股水流从生命的源头下来,永远在动荡,在创造它的道路,通过乱山碎石中间,以达到那惟一的生命之海……”

  别了,巴老。你和萧珊的骨灰盒将被中国现代文学馆保存。你会永久地活在人们的心中。在海的梦乡,巴老,你会安然吗?对了,就像小林说的,你会看着我们的,我们也会很好的,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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