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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2018年1月5日 星期五

当前位置: 首页 >> 校园文学 > 中学生文学 > 花季小说 > 教育使我们富有,文学使我们高贵  文学滋养心灵,教育培养智慧
水妖 2013-04-28 09:27:39  发布者:phpcms  来源:本站

                                                                             水      妖
                                                                              代士晓
1
       实在是爱极了海。
       当医生告诉父亲,说我因为太紧张,压力太大的缘故,导致神经严重衰弱,必须休学静养的时候,我突然发现,黑色的七月——哦,不,现在已经提前一个月高考,所以应该是黑色的六月了——我突发现,黑色的六月像一辆丢盔弃甲的战车,狼狈地撤退下去。
      嘿,我终于打败了它!
      看着父亲手捧诊断书,愁眉苦脸的样子,我的快乐像一只刚刚学会飞行的小鸟,不顾一切地跑了出来,在脸上和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留下自己飞翔过的痕迹。
     可以这么说,自从上了高中,我大概从来不曾这样快乐过。随着社会的发展,我们高中生所面临的压力已经到了即将破裂的程度。我不是夸张,真的,不信你可以到我们西西城一中来看一下,若你能在教室外面看到学生,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上体育课,二就是偷偷溜出来开心的学生。第二种可能发生的机率很小,几乎等于零,偶尔出现,随之而来的就是班主任像爹一样严肃,像娘一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形象。
      过去——父亲和母亲在教育我的时候,开场白从来就是这两个字,没有换过别的什么有新鲜感的词儿过——过去,我们只要考上个学,甭管是技校还是中专专科大本,那就吃定了皇粮,等着毕业拿工资就行了,所以我们那会儿流行一句话,六十分万岁,六十一分浪费。你们可不行。你们赶上这个时代了,不但要考大学,还得考名牌大学;不光得考名牌大学,还得在大学里拼命积累知识。有了知识才能够当官,当了大官一家人就可以鸡犬升天了……没知识行吗?
在父母亲摆事实讲道理的过程中,我不由就感受到了知识真是个好东西,有了它就可以有个好单位,有个好丈夫,有个好家庭,有个好……我岂能不好好学习知识?!
    可是,无论我怎样对父母亲的理论事实折服,我的大脑却是一点儿也不通融,每当我学习超过四个小时以上的时候,大脑就会像孙悟空的金箍咒一样,发出疼痛的指令,让我连坚持的余地都没有,立刻投降。
只好休学了。
为了更好也是更快地调整好情绪,备战高考,父亲和母亲商量了好几天,最终同意了我自己的选择:到家住在东部沿海开放城市蓝城的姑姑家休息一段时间。
十八岁的我就这样渐渐接近了一生中最为钟爱的大海,也向生命历程中那段最为重要的日子迈近了一步。
2
到达姑姑家所在的蓝城时,已经是夜里一点多了。火车在这里将拐一个一百二十度的大弯儿,顺着海岸线蛇一样曲折向南。而我,则像一个犯了条例的幽灵一样,被无情地抛在黑暗的车站上。
由于种种原因,火车早到了二十多分钟,接站的表哥并不知道这趟车会早到,因而还没有来。我只好到阴暗的车站候车室里去等着。
由于黑,夜显得格外寂静,由于寂静,夜显得格外恐怖。
潮湿的风迎面吹来,我听见树叶们窃窃私语着飘落到地上,发出呻吟般的叹息。
周围那些看不见的地方,应该是海,不,是夜与海。因了夜的缘故,海在我心中更加神秘了,因了海的缘故,夜在我的眼中更加悲哀了。
几个像我一样被火车抛弃在这座小城的旅人,彼此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什么,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我听到其中一个人低着声音说:知道吗,这个小城里有水妖哩,听说海军基地在训练的时候,无缘无故的,就淹死了六个海军,其中一个已经是个连长了,训练之前还跟女朋友打电话,说是十月一国庆大假回家结婚的。
另一个马上接着说:我也听说了。据说有不少人见过那什么水妖,张着长长的触须,章鱼一样有好多手脚,八带一样有好多吸盘,人一旦让它缠上了,十有八九得死。
一直沉默不语的第三个人说:听说它有时候会变成美丽无比,妖艳无比的女子,引诱那些出海的船老大上当。嘿嘿,船老大!他们一出海就是十天半月,女人的样子都想不起来了,见到女人,还不……
那个人突然发出猥亵的笑声,似乎黑暗中到处都是动人的女子。
怪不得大哥坚持到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来呢,原来是有所心系呀,哈哈。第一个开口的人戏謔地开着玩笑。
你们可不要有什么花花念头,临来的时候,嫂子们是有交代的,当心我会将此行的记录交给她们!
那个开始时比较沉默的人也说道。
他的声音听上去浑厚,有力度,但又非常温和,有一种空谷回声的味道。
我不仅多看了他一眼。
在微弱的光亮中,我发现他其实是个相当英俊的男孩儿,高大的个子,黑色的闹腮胡,真诚的表情。
空气中湿润的凉味比寒冷的风还要侵人肌肤,让人难受。并且,呼吸着这种空气的时候,可以闻到很厉害的盐味儿。
表哥终于来了,开着文联他们单位的一辆破老爷车。
车子行驶在蓝城迂回曲折的街路上,因了进入市区的缘故,天似乎明显亮起来了,可那种亮却什么也不像,只是苍白而又苍白,和消失了的太阳的反光差不多,懒洋洋地照在物体表面。在人的身上,随之绽开一片没有任何颜色可以形容的的无穷的虚空,并且除掉我们的车子外,一切都像是混钝初开的样子,难以预知,荒唐无稽。
表哥告诉我,就在昨天,那一望无际的大海发了大脾气,海上的风达到十一级以上,海水像发了狂一样往岸上冲,沿海建筑物被海水倒灌,幸存者寥寥无几。听说失踪了不少人,到底死了还是怎样,至今也没个结果。那些被大潮带到岸上来的生灵更是数不胜数,螃蟹啦,海贝啦,海螺啦,汽车行驶一趟,车轱碌不知碾死多少。
正说话间,就听车下一连发出喀嚓喀嚓的脆响。表哥一脸悲伤地接着说:蓝城的官老爷真是作了大孽呀,他们贪污受贿官倒腐败让老百姓遭殃也就罢了,怎么连海里的生灵也跟着倒霉呢?听听,到现在还有呢!听声音,可能是海螺或者贝类,不像是螃蟹。生灵涂炭啊,那水妖怎么就不出来管一管呢?
水妖!又是水妖!我的心莫名其妙地哆嗦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一下一下地揪扯着,难受。我抑制着激动的情绪颤抖地问表哥:真的有水妖在蓝城出现吗?表哥面无表情地说:谁知道呢?反正大街小巷都在传说水妖的事情,这年月连新闻都不敢相信,谁知道呢?我倒是盼望真的有那么一种行侠仗义的水妖,蓝城的确需要一种正义的力量来管一管了。
哦,看来蓝城的官府里是出现蛀虫了。我默默地想。
外面已经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了。可是,肉眼根本就看不见海。一眼望去,外面到处都像一种没有任何影像可以反射的颤动的镜子。睁大了眼睛仔细看过去,又像变成了一片弥漫着雾气的大平原。再看下去呢,便什么都没有了,没有边际,也没有了轮廓,一片渺远的迷茫。
老爷车驶到姑姑家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慢慢变化,那空陌而广大的天宇比较真切地出现在眼前了。刚才是灰白色的薄幕,是一种北极夏季的黄昏,现在却没有了黑夜的间隔,进而变成了曙光似的样子,被海的反射镜反射成一条条长长的蔷薇色的涟漪。
好一个变化多端的海啊。
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在半睡半醒之间进入了这座小城。
3
吃饭的时候,表哥告诉我,他们文联请了外地几家杂志社的编辑来讲课,顺带约几篇稿子。
皮皮,你不是挺能写的吗?原来上学时间紧,大家不让你写,现在既然休学了,那就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东西,彻底松弛下来,跟着我去听听老师们讲课,让他们帮你修改一下你的东西。干自己最愿意干的事情,也许你很快就恢复健康的。说不定有意外的收获也未可知呢。
表哥的怂恿让我灰暗的心理返起了一道光亮。
其实,在我还没来蓝城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这方面的打算。只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运气地遇上来约稿的编辑,而且表哥会支持我,所以我准备好了偷偷进行的,现在既然表哥都说了,我还有什么必要瞒三哄四的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跟表哥去听听课最好不过了。
打定主意后,我欣然跟表哥来到文联的小会议室听课。
来开会的人还真不少,虽然是个小城,可见文学爱好如我者也是云集啊。
讲课的编辑老师还没来,来听课的文学爱好者们就抓紧时间相互交流创作经验。他们显然都彼此认识,相互之间非常随便。有几个中年人在一起开起了荤玩笑。我只听见他们津津有味地讲着什么“猴子爬竿”什么“高高山上一丛茅”之类,却不知何意。
除了表哥,我谁也不认识。表哥去忙他的了,我坐在那里,实在有些举目无亲的孤独,于是就信步走了出来。反正讲课的老师也还没到,与其在那里压抑,还不如出来看看风景。
凭窗远眺,远处天空中有着白而细碎的云朵,她们轻悄悄地飘过来又飘走,就像人生的聚散一样,没有规律而又是必然。
地上是一片广陌的原野,一棵树孤独地站在原野的中央,它看上去已经很老了,像一个饱经风霜幸存下来的老人。旁边的几个树桩让人不由想起一些悲惨的事情,也许不久前那里进行过一场残酷的杀戮,不愿意死亡的却轻易地丢失了性命,而阅尽沧桑的却莫名其妙地存活了下来。愿意与不愿意,都非人力所能为啊。
曲曲弯弯的田间小道上,一男一女挽着手悠闲地走来。在他们进入我的视力范围之前,突然间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大风,那一男一女很快地倒在了海浪一样起伏不定的麦地里。我看见那棵老树的枝叶抖动得像舞女的裙,天上的白云也忽大忽小地游动着。几乎在这同时,我听见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小姑娘,你干嘛踩我脚啊?
我不愿意再探究麦地里的故事,遽然转身之际,居然踩了人家的脚!
对不起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请您原谅啊。
我嘴里的礼貌用语瞬间就流淌出一长串。从小就被父母训练有素了,到了完全程式化的地步,不用任何大脑细胞参与就可以说出许多。
那被踩了脚的人却笑了。
小小人儿家,礼貌虽然要讲,可不要世故哟。嗬嗬。
声音出奇地耳熟。顾不上自卫,仔细打量那人。哟,居然就是车站上谈论海妖的那个英俊小伙子!
4
我就这样简单地认识了前来蓝城约稿的编辑海啸。
按理说,独在异乡的我,有幸认识那么多志同道合的笔友,应该可以安慰我旅居的寂寞与孤独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在听编辑老师们讲课的几天里,我一直郁郁寡欢地独自坐着,不愿意招呼人,也不想被人打扰。仍然如同在高中时一样,我行我素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天,轮到海啸讲课。他坐在前面的主席台上侃侃而谈,他侃浪漫主义,说,春天午后娇绿的庭院,夏日海滩烤玉米的香气,树梢上流动的风儿,格子床单上滞留的阳光的温暖,清丽明艳的月色,灿烂耀眼的火花,酒会上醇良的美酒,盛宴上红红绿绿的佳肴,碧绿的清茶在水中舞蹈,袅袅的轻烟随风婆娑,热闹时一股清凉的空气,冷清时一盏温馨的灯火……这些难道不都是最浪漫的?他侃现实主义,说,身上穿什么衣服,口中吃什么饭食,月工资发多少、该怎样支配,考试又有几门不及格,爸爸的工作受到了上级表扬,妈妈的单位即将下岗一批工人,自己就要竞争上岗,厨房里的卫生应该搞一搞了,客厅里的那棵蝴蝶兰似乎就要凋零了,阳台上必得按纱网了,孩子大了,应该买架钢琴,但口袋里的钱太稀罕……这些是最现实不过了。他侃魔幻现实主义,说,你周末到郊外野游,可走着走着,原本熟悉而又晰的道路突然消失了,一个黑影出现在面前,你躺在床上看书,看着看着,一个模模糊糊的怪人从角落里蹦出来,要跟你如何如何怎样怎样,你在双脚伸进海水里,悠然地欣赏着美丽的黄昏,突然有一股大力将你的双脚拽了下去传说中的水妖出现在你面前……这些其实就是魔幻现实主义的范畴……
海啸有着一张伶俐的嘴巴,一张开,里面储存的东西就流水一样哗哗地淌出来,惊得来听课的文学爱好者们一愣一愣的,掌声潮水一样,一阵高过一阵。
在热烈气氛的感染下,我也来了情绪,冲着海啸不管不顾地伸出两个指头,做着年轻人最熟悉的动作,向他表示自己的欣赏和激动。我看见,跟我差不多大的另外一个女孩子居然大胆地向他抛去很色情的飞吻!我想,她该不是传说中的水妖吧?这么媚人干什么呢?
想着,便很注意海啸的反映。记得在车站上那短暂的一面,他给我留下的印象是深刻的,腼腆而不乏羞涩,一个典型的处子模样。可是那天却不同。那天,我分明看见,当那妖媚的女孩儿向他抛飞吻的时候,我清楚地看见他呶起嘴巴,很兴奋地接住了那个让人恶心的吻!
这怎么可能呢?海啸难道也像有些外出约稿的编辑一样,借机丰富自己的艳史吗?
一股深深的失望涌上心头,几乎催下我的泪来。
我再也无心听什么棵了,在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我悄悄地退出了文联的小会议室,独自一人向办公楼后面的草坪走去。
秋天把草坪搞得杂乱无章,树木落了很多叶子,使得少有人来的草坪,尤其是树木的根部,混合了菌类和落叶的气味。
我不得不承认,短暂的接触,我的心已经让海啸深深地吸引了。这种没有引起当事人重视的吸引,使我对于季节有了特别的反映——我本是客居之人,是来治病休养的啊,怎么能够……可是我管不了自己,眼前总是闪现那个女孩很色情的飞吻,和海啸那很受用的表情。在我内心深处的某一个地方,产生了一种被人丢弃的伤感。
十多分钟后,我的脚踏上了草坪的尽头——一片高大挺拔的白桦树林。
秋天的白桦树别具一格,叶子红的通红,绿的鲜绿,黄的艳黄,色调的搭配跟得上世界名画家。
我躺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下,睁着自己的大眼睛,望着树干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眼睛”,心事重重地长嘘短叹着。远处海浪的声音由强到弱地传过来,将我的心事带走又带来,一遍一遍地在心海里冲刷,震荡,直到自己感觉麻木了,我半闭上眼睛,索性自感自慨起来。
落花比落叶好看,
我一直看到很晚。
还有一片没落下来,
给我留下一个悬念。
今夜的梦该怎么做?
我一点儿把握也没有。
明天早晨如果醒了,
我还来不来看这片没落的花瓣?
在我断断续续地念叨着,意识半睡半醒的当儿,一只手轻轻地摸上了我的脸,我浑身一激泠,一下子惊跳起来。
5
小姑娘,你的睡姿比落花和落叶都好看呢。
居然是海啸!
我的惊讶程度不压于遭到了抢劫,惊恐,更多的是愕然。
你?
他怎么来了?他不是在讲课的吗?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不是跟那个女孩亲人的很吗?他为什么要来这里?难道这也是魔幻现实主义的一部分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涌上我的喉咙,争先恐后地想挤出来。可是,我什么也没有问,因为我知道,我跟这个人认识还不到半天,我不可能那样冒失地质问什么,更不可能约束人家的交往。
很奇怪是吗?是的,奇怪,你是应该奇怪。不过,如果告诉你,我既是一个编辑,更是一个记者的话,你也许就不会这样吃惊了。记者的鼻子总是最尖的,我会闻啊,我正讲着课,忽然闻见这个地方有你的气息,嗨,这不就来了吗?
你还是一个记者啊?这么厉害!
我由衷地羡慕起来。眼前这个大男孩,应该比我大不了多少,可人家居然都是记者了,相比之下,我感觉到一种叫做羞愧的东西包围过来,让我的脸在瞬间变红了。
嗨,你们那天在火车站候车室里谈论的水妖是真的吗?我突然想起那个初次相见的夜晚,以及他们一行人所谈论的水妖,迫不及待地问道。
说着玩儿呢,我们也是听说的。不过,蓝城市委市府里出现了蛀虫,这到是千真万确的。海啸说着这话的时候,那张英俊的脸上显现出一片怪异的表情,令人望而生畏。你不会没听说吧?蓝城那伙走私汽车和黄金的高层领导,那些肮脏的交易,文章在我们杂志都已经排版了,可是,上边一道命令下来,我们辛辛苦苦采写的新闻就泡了汤!
海啸悲愤地望着蓝城的最高建筑物——模样像一具棺材的蓝海宾馆,接着说:看见了吗?那座五星级宾馆,光装修费就是四百万啊,可你进去看看,那种拙劣的装修,用得着四百万吗?连一百万都用不上!其余的三百万哪里去了?那负责的经理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楚!而涉嫌贪污巨款的那几个领导,居然照样在电视上堂而皇之的吹牛皮!照样在宾馆里包小姐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照样在穷苦老百姓面前作威作福,欺压良善!而且,最近又有消息传出来,那个蓝城的巨贪就要升迁了,升迁到省里去做最高人民法院的院长!你说荒唐不荒唐?而曾经举报这件事情的那个小科长,莫名其妙的就死了,那个说不清三百万巨款何处去向的小经理也“畏罪自杀”了,蓝海宾馆简直成了一所凶宅,接连不断的有服务员死去!这不是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又是什么?可是,谁来管这些令人发指的事情呢?没有!人们不是畏惧权势,就是同流合污,现在去蓝城市委市府,真是得打着灯笼了!
有这样的事情?尽管我从表哥的话语中猜测出一些腐败的事情,可这个信息还是大大超出了一个高中生的想象,是目前我还没有接触的范畴。它给了我沉重的打击,让我原本纯洁如白纸的心灵,蒙上了一层黑影。哦,原来那些在电视新闻里风风光光的领导人,并非都是为人民服务的真君子啊!而那些人居然就升迁了!那些揭发的人反而死掉了,这是多么滑稽而又让人心酸的事情啊!可这样的事情正真真实实地在我的脚下发生,在我进入的这所城市里发生。这是一个特殊吗?我当然愿意相信,可那是不可能的,没有生存病毒的土壤,病毒是无法生存的!
想到这些,我似乎闻到了混合在海腥气味中的血腥味道,啊,多么可怕的社会!多么可怕的人啊!
莫名其妙的,我一下子又想到了传说中的水妖。要是水妖疾恶如仇,能够替天行道就好了!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快窒息了。
你不舒服吗?海啸见我这样,关切地问。
不是。我在想水妖的事情。
我把自己那幼稚的理想化的想法告诉了海啸,原以为他肯定会嘲笑我的,可是,海啸听完之后,目光炯炯地望着我说:嗨,小姑娘,现在是唯物主义的年代,但是,许多现象无法解释的时候,也不妨暂时唯心一下。你的设想虽然幼稚,但并不一定荒唐。
哈,你赞成我?那么我把它写成小说给你们刊物好不好?我兴奋起来,跳着脚叫道。
好啊好啊,我想你会一鸣惊人的!
6
坐在表哥的书房里,我高兴地叙说着自己的构思。
哈,我要让那些在电视上道貌岸然的蛀虫死!
你准备让他们怎样死呢?海啸饶有兴趣地望着我,嘴上含着一棵烟草。
既然是水妖要他们死,那就一定得死的比较特别才行啊。我皱着眉头,苦苦地思索着。高中生活尚未结束的我,对于那些可怕的东西简直是个空白,连制造一场事故的能力都不具备。怎样让那些贪官们一个一个合理的死去呢?
喂,还没想出来吗?你得先让那些贿赂的人有一个可怕的下场啊,那样才能起到杀一敬百的警示作用!那些贪污腐化的官儿,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小人的支配,他们身边那些溜须拍马的家伙更加可恶,所以,他们的结局也应该是悲惨的哩。海啸启发我说。
对呀,那让他们怎样死才算悲惨呢?要不这样吧,让他们喝醉了酒,上厕所的时候淹死在马桶里怎样?反正他们那些唆使人的语言也跟粪尿一个味道,他们吐出来的是粪尿,临死再让他们收回去,也符合中国人来而不往非礼也的规矩,免得那些拍马溜须之言流传于世上,污染了干净的环境!
我一边说,一边忍不住被自己的奇异想法激动的大笑不止。
海啸显然也被我的设想感染了,他哈哈大笑着,指着我的鼻子说:嗨,你这想法虽然好笑,倒是蛮有道理的。既然是水妖所干的事情,当然也不能按照常理来思考。让小人这样去死,过瘾!
于是,我便在键盘上敲打起来,很快的,那些小人便在我的敲打之下命丧“黄泉”了。
海啸拉一把椅子,将脑袋伸过来,一边看一边不住口的评论:好!想不到你一个高中没毕业的小女子,文笔居然会如此犀利!好!让那些还在干着溜须沟当的小人们看一看,祸害别人的下场就是这个样子,这叫什么来着?对,以敬效尤!
小人的死法解决了,可是,那些贪官污吏该怎样了解呢?我又开始犯难了。
嗨,小姑娘,看来你是行不了恶事的,心地善良啊。制造几个惨案都不会吗?要不要我来教教你啊?见我踌躇不决,海啸在一边摇头晃脑地嘲笑说。
才不用你来帮什么忙呢,你又不是水妖!我随口嚷道。
你这小孩子,说话总得考虑一下吧?怎么能信口开河呢?谁是水妖?那不过是传说中的事情,不可以拿来吓人的!海啸居然急了,红着脸喊叫着。他红脸的时候,样子显得非常可爱,我一下子就被他迷住了。于是,我灵机一动,决定逗他一下。
哈,你这么在意啊?传说中的水妖是个女的耶,你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再说了,咱们不是准备让水妖替老百姓出口气的吗?水妖不是一个正义的化身吗?给你按上那么正面的一个角色,你呀感激我才对,还跟我急!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你说我是水妖我当然不怕,可你的话若要让你姑姑一家人知道了,然后再传扬出去,让当局者抓住了把柄,我岂不成了牺牲品?你呢,当然也得定个妖言惑众的罪名啦。到时候,贪污腐化份子得不到应有的惩罚,我们两个却上了刑场,不是白白的枉费了一场心血吗?
海啸一席话说得我哑口无言。我盯着他看了许久,叹口气说:你说的对,咱们还是想一想,水妖会怎么惩罚那些贪官污吏吧。
对!海啸脸上的表情终于自然了一些,蹙起眉头,做思考状。过了一会儿,他一拍大腿,兴奋地喊道:有啦!咱们让水妖化做江洋大盗,专门从事偷盗贪官们的行当。你想啊,那些贪官们的财产,还不是搜刮老百姓得来的?有哪一个贪官的财产是正道而来?即使让人偷了,他们敢不敢报案呢?他们若敢报案,公安机关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不用水妖出面,那些贪污受贿的脏官们不是就原形毕露了吗?岂不是省了咱们的力气?
那要他们害怕,宁愿被偷盗也决不报案呢?我怀疑地问。
是呀,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啊,在别的城市里,已经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了。不过也好办,咱们有水妖帮忙啊,咱们可以让水妖一直偷下去,直到把贪官们收敛的钱财全部偷光为止!
好!就这么办!
7
因为兴奋,送走了海啸之后,我一点睡意都没有,于是就继续在键盘上敲打起来,调动我所有的脑细胞,尽量将小说编的圆满一些。我在键盘上敲打了整整一夜,天快亮的时候,终于将我跟海啸设计好的情节刻画了出来。从头到尾仔细再看一遍,觉得还算满意,这才简单的洗刷了,上床睡觉。
写作使我全身心的沉醉。这一觉睡得我天昏地暗,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从中午开始”了。
我懒洋洋地爬起身,早晨和中午交接的蓝城呈现在我的面前,就像从老农地里刚刚拔出来的新鲜蔬菜,水灵灵,鲜绿绿,嫩生生,天空是让人心动的蓝色,偶尔有一丝丝的薄云在天上悠闲的散步,到处都是翠绿的树木和开得热闹的花儿,它们像比赛一样,你追着我,我赶着你盛开着。
看着眼前这一派盛世景象,我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海啸告诉我的那一切,我在瞬间感觉到一种虚空,似乎一个梦一样。我开始对此前自己的经历发生怀疑:我真的认识了一个叫海啸的约稿编辑吗?他告诉我这个城市的市委市府里有蛀虫,是真的吗?这是一座多么美丽的城市啊,在这里生活简直就是一种享受啊。可是,来自海啸的信息却让我相信,在那些大蛀虫的掠夺和盘剥下,这座美丽的城市里的居民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并且被颠倒黑白,一不小心可能就造成杀头的危险!事物的外表和实质是怎样地发生了背离啊!
我从宽大的窗前走开,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我想,我这几天所知道的,若我在学校里,可能再过多少年那答案仍然是唯一的,我在那里是用嘴巴回答问题,而不是用脑袋。因为老师和考试不需要我用脑袋去思考,他们只需要我记住他们告诉我的就行了。他们使有着一肚子问题的我慢慢儿变成没有任何问题的好学生,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发问,又该问些什么了。可是社会却以完全相反的形式迅速在我面前展开了它的面容。它的复杂,它的世故,它的卑鄙,它的可怕,它的肮脏,它的无所不包无所不容让我吃惊的同时也感到了难过和无奈。
我正在苦苦思索的时候,听见家门被碰的一声打开了。表哥满脸兴奋地冲了进来。
小妹,快起来!好消息啊!表哥冲到盛凉开水的玻璃筒前,咕嘟咕嘟灌进去一大顿凉开水,抹着嘴巴大声喊叫着。
我奇怪地从房间里跑出来,莫名其妙地看着血脉喷张的表哥,怀疑地问道:你中了福利彩票吗?几等奖?
比中彩票过瘾多了!表哥看着我,突然一把抓住我的双肩,使劲地摇晃着。你知道吗?太痛快了!简直是大快人心啊!街上的老百姓都在放鞭跑庆贺,说是水妖出现了呢。走,快跟我出去看热闹去!
水妖出现了?真的吗?我疑惑地看着不知所以的表哥,心开始颤抖。
哦,你刚来,还不知道我们蓝城的肮脏事情,市委市府里一般人搞走私,据说得有二十几个大小官员牵扯进去。这事儿查了好几年了,最后却不了了之,该死的没死,而且还升迁了,不该死的倒死上了好几个,老百姓敢怒不敢言呐。可是就在昨天夜里,那个最会溜须拍马的小人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哈,你都猜不到他是怎么死的!
我的心突地急跳起来,血液循环明显加快。我预感到事情的发展有些怪异,可是我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让情绪失控。
不等我问什么,表哥连珠炮一样接着说了下去:那个小人,那个害苦了一大批人的小人,那个官员们肚子里的蛔虫,他居然在喝醉了酒的时候,淹死在了宾馆厕所的马桶里!真是大快人心的事啊!大家都在传说这是水妖所干,管他谁干的呢,反正是非常痛快人心的事情!今天中午表哥请客,咱们也去庆贺他一下子!
天啊!有这样的事情?我失声叫了起来,下意识地回头望着那台仍然开着的电脑。我刚刚编造出来的那些文字,居然就变成了事实,是巧合还是表哥偷看了我的小说产生了幻觉?
我伸出手来,摸一摸表哥的额头,一点也不烧。看来他是正常的。那么,难道是我不正常?
你怎么啦?你不高兴吗?告诉你小妹,还有更叫人高兴的呢!在同一天夜里,市委那个收拾好细软准备赶赴新任的大贪官家失窃啦,据说他老婆已经心疼的昏迷了,正在医院里抢救呢,若情况不严重,会把一个养尊处优的官太太气昏了吗?不过,这个事情是小道消息,公安部门并没有接到报案。虽然是小道消息,我以为比官方的新闻要真实的多,曾经有北京的一个新闻学博士来讲课的时候就说过,中国的新闻,百分至七十是伪新闻,信不得的,有些小道消息反而要准确的多!
我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居然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不会是电脑成精,称我睡觉的当儿跑出去做案吧?这一切若在《天方夜谈》里出现,还有得可解释,可是……
我觉得我也要像那个官太太一样,就要昏过去了。
8
当海啸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几乎是在第一时间里扑进了他的怀抱。
我有特异功能吗?为什么一切都跟我想的一模一样?为什么?是我的咒语灵验了吗?可我只是在瞎编一篇小说啊!
海啸得意的笑了。他抚摸着我的长头发,眉飞色舞的说:傻丫头啊,哪里有你什么事情呢?你不过是个有点顽皮的孩子,什么特异功能啊?完全两码事儿。你不记得多行不义必自毙那句古话了吗?这是他们应该的下场,咱们只不过提前预料到了。一个作家就应该具备未卜先知的本领啊。
这么说,他们的下场也是规律使然,不管我们的事情啦?
对,管我们什么事情呢?他们有这一天,都是自己作的孽,跟任何人没有关系的,之所以跟咱们的小说重合在一起发生,只能说明时候到了,与我们毫无关系,你何必这么疑虑重重呢?安心写你的小说吧!
你是说,我还能把那篇小说写下去?
对呀,我来,就是要看看你写的怎样了。我来蓝城也有不少日子了,同伴们推着我回去呢,你还是不要管那么多,抓紧时间写下去吧。
那你说接下来该怎样设计呢?
海啸又皱起了眉头。他点上一棵烟草,默默地出了一会儿神,缓缓地说:看来他们是真的不敢报案了。既然这样,他们的事情也就无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么,他们仍然可以继续贪污受贿,把丢失掉的再捞回来。这个惩罚对他们来说太轻了点儿,那么,你就给他们来个狠的,斩草除根,把那些贪官污吏放在一起,喀嚓,斩首示众!
可是,会不会再一次巧合呢?我疑虑重重地问。
不会吧,哪有那样如人意的事情?若真的再一次巧合,咱们倒是应该好好庆贺一下了,不费吹灰之力就为蓝城除了大害,简直可以封个官儿当啦,难道你还会心疼那些贪官命丧黄泉吗?
那到不是,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怕。若再一次巧合,往后我还敢写小说吗?
有什么不敢呢?你只写好的东西,怕什么?
对呀,这一点我怎么没想到呢?
我看着海啸那张英俊的脸盘儿,一股清气充满了胸膛。我重新在电脑前坐下来,开始构思那些贪污腐化分子最后的下场。我从电影电视上不止一次看到,凡是腐败的人,大多有一个毛病——嫖娼和黑赌。那么,他们就应该死在女人身上和麻将桌前!
我把设想告诉海啸的时候,他笑了。笑过之后严肃地说:这个想法虽然有些俗气,可对付那种人,死是最可怕的,至于怎样死到不那么重要了。你大胆地写吧,我会一直支持你的!哦,你用拼音打字速度太慢了,我这里有一本五笔速成教材,送给你吧,祝你好运!
海啸说完就离开了。因为他是文联请来讲课的,每天都有一些活动,我也不便多留。
送走了海啸,我便全神贯注地写起了我的小说。
当最后一个句号敲出来之后,已经是又一个白天来临了。我顾不得休息,跑去敲打表哥的房门,要他带我去找海啸,我急于把完成的稿子交给他,确切地说,我是急于想见到他,听一听他对这篇小说的意见和建议,当然,还有发表的事情要跟他商量。
表哥睡眼惺松地望着我,莫名其妙地说:海啸?他昨天不是坐晚班火车离开了吗?怎么你不知道?
什么?他已经走了?
表哥不以为然地撇着嘴巴,懒洋洋地走去打开电视。完全不关心我的事情,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他就是这样,只要醒着,电视机就得遭殃。
电视上正播放早间新闻,一个女播音员沉重的声音在客厅里响了起来:今天凌晨两点左右,蓝海宾馆十三楼的总统套房里发生了一起严重的火灾,有五人在火灾中当场烧死,经辨认,其中四位为男性,分别是某某部某某部某某部某某部部长,一位是女性,为蓝海宾馆的客房部经理。据初步调查,火灾原因是点燃的香烟头引着了麻将桌。祸不单行的是,几乎在同一时间,蓝城市市长某某同志也在另外一处宾馆猝死。这是蓝城自建市以来发生的最严重的死伤事故,原因尚在调查中,请观众继续关注我们的后续报道。
我目瞪口呆,神经几乎错乱。
痛快!太痛快了!一定是水妖所为!
难道真的有水妖吗?听着表哥兴奋的喊叫,我颤抖着拨通了海啸所在杂志社的电话,想告诉他这又一次惊人的巧合。极度的迷惑让我分不清自己的情绪是喜是悲,是忧是惧。我只想找到海啸倾诉一翻。
接电话的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找海啸海编辑?苍老的声音沉痛地说。他前些日子出发到蓝城约稿,在海边玩的时候,正遇上一场狂风,很不幸,海编辑被海浪卷入大海。昨天我们刚刚举行了遗体告别仪式。你是他的朋友吧?若你早一天打电话,或许还能再见他一面的。
晴天霹雳!我震惊的张大了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怎么可能呢?海啸不是昨天刚从蓝城回单位吗?!
喂,喂,小姐请节哀吧,不要太悲伤了啊。苍老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又说。
小妹快来看!
表哥惊讶的声音把我从震竦当中唤了回来。我放下听筒,失魂落魄地走进客厅。电视新闻仍在播放:日前,在五月十三日那场狂风恶浪中丧生的四具无名尸体已分别被认领回去,其中一名被确认是某杂志来蓝城讲课的编辑海啸,另外三名分别是……
这怎么可能!?表哥睁大了双眼,惊恐地望着我。
水妖……我有气无力地说。真的是水妖啊!

                   <小说月报>2004年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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