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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房子 2013-04-28 09:26:21  发布者:phpcms  来源:本站

                                                   美丽的房子

代士晓
        对于眉和我来说,今年的农历三月三日是个非同寻常的日子,就象一个人的生日,它既值得张灯结彩庆贺一番,同时,又让我们听见了多少年以前母亲跪卧在血泊中的呻吟。
        眉在1996年3月3日这一天,终于调到了我所在的这座小城,很荣幸地成为本市一位合法公民。交了五千块钱"城市增容费"的眉真的成为本市的一道风景。在以后的日子里,你们会看见她穿着超短皮裙,手中握一卷雨果老先生的《悲惨世界》到处招摇,她脸上悲悯的表情和她超时代的装扮奇妙地结合在一起,使你无法看清她是妖冶还是庄严。
        眉刚调来的时候,学校把一个出了名的"恋爱班"交给了她。我曾劝说过她,要她别接这个班,因为中学生最难处理的就是少男少女的恋爱问题。而高一、七班四十五名学生中,竟有十几对孩子公然谈起了"恋爱"。我们都管高一、七班叫做"渣子班"。眉刚来时正值渣子班的班主任被学生气得卧病在床,声称谁再让他当这个班主任,他就跟谁拼命呀。眉在了解了这些情况之后却欣然接受了校长的安排,这让我都觉得不可思议。眉后来告诉我说,校长这是排外情绪作祟,要她难看的,她不怕。她声称有办法让校长自己难看。我为她一来就跟校长对着干颇捏了一把汗。
       眉在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就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美若天仙。这让那些自以为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小女生嫉妒的心跳,而那些男生们却一下子被镇住了。第一节课上的出奇的顺利。下课后眉胸有成竹地告诉我,她有信心把这个班整好,至少二十五个男生她有信心使他们重新学好。那天放学后,我惊讶地发现有一大半平时男女同骑一辆车的现象不见了,高一·七班的男生们在眉的微笑中飞身上车,将那些女孩子扔在背后跺脚怒骂。
       这天晚上,我与眉回到租来的那间小房子里,我一边打开备课簿,一边开玩笑说:眉,渣子班的男生们肯定都爱上你了,这时眉打了个喷嚏,我又笑着加上一句:看看,他们说你了不是?眉一边低头在她的坤包里翻找着什么,一边淡淡地说:要的就是这效果。
       第二天上课,课前检查的时候,男生们情绪出奇的高涨,连坐在下边听课的我都吃了一惊。眉在检查完后,将一个叫丁力的男生叫到讲台上,庄严地在他的前额上吻了一下,然后以一个有力的手势制止了哗然的课堂,接着她将班里最漂亮,也是最差的一个女生马艳叫了上去,说!会站马步吗?她一边说一边做了个"马步蹲桩"的姿式,然后在马艳双 肩上一按s挺胸、抬头、屈膝!看见了吗?回答的最好的,老师奖励一个吻,最差的,就站马步。
     课堂上鸦雀无声。
     我看见男生们脸上写满了跃跃欲试的表情,而女生则全部垂下了头。
让男生们亲近,让女生们敬畏,眉有本事做到这一点。高一·七班很快名声大噪,成绩呈直线上升,期中考试的时候,"渣子班"竟然挤进了十二个班中的前三强!这成绩让校长和其他十一个班的班主任们膛目结舌。就在我为她额手称庆的时候,她却凄然地说!言不语,我要走了,这里不会容下我的。
果然,暑假后眉就被宣布调到一处偏远的乡村中学。眉将调令平静地接过来,一点一点撕碎,随手往风中一扬,然后从容地走了出去,从此她没再干过教师。
眉这一生最辉煌的一页从此掀了过去,当她从我们学校走出去的时候,她的背后传来学生们压抑的掇泣声。眉后来告诉我,她看透了,从尊贵到卑贱都难兔一个"小"字,这个"小"字有人藏得深,有人藏得浅,比如校长,就曾经对她动过手脚,并且威胁她要是"不听话"的话,他就会对她的教学方法采取措施。眉愤怒而轻蔑地捆了他一记耳光,说!我有办法教育学生,就有办法来教育你!
眉悲伤的告诉我,这个世界已无法用道德来衡量好坏了。既然你不断的被--些难题困扰,那么你就必须不断的寻找解决这些难题的办法,不管用什么手段。
    如果用年龄来切分眉的一生的话,眉在二十五岁以前,是一个美好的女人,而二十五岁以后,我无法评说。
    眉在离开了学校之后,并没有从我租的房子里搬出去,我们依旧住在一起,只是她从此经常整夜整夜的不归,问她,也只是淡淡地说,"讨生活叹",没有了固定收入的眉似乎倒是更阔绰了,房租抢着来付,吃食抢着去买,有一次我抱怨说这房子太差了,竟然有老鼠!她就笑一笑,从包里掏出几粒药来,塞进半截油条中,放在鼠洞前,说!好了,不会再有老鼠了,我间她可是耗子药,她咬了咬嘴唇说,不,是避孕药。我就笑了,眉有时候其实挺可爱的。眉叹了口气说;不语,等我弄到了房子,咱们就搬出去,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我安安心心的给你当后勤主任, 再不去争去斗了,人活着其实挺没意思的。古人造字造得真是费尽心机,你看这个"囚"字,人不管做什么事,都是在为自己做笼子。你不想被"囚"住,那么你就没有好下场。
     眉的话令我想起了她的身世。
     眉的第一个父亲在东北大森林里伐木的时候,不幸被树木砸成肉泥。那时候眉只有六岁。她母亲坚持挣扎了一年,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挽着个小包袱,牵着黄豆芽一洋瘦弱的眉嫁给了一个老光棍。
     眉说,她的母亲其实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父亲死了之后,她决定为丈夫守一辈子。那时候她只有三十二岁,正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她闭上自己的心门,不对任何诱惑开放。她将一百枚铜钱撒落在漆黑的夜里,然后跪在地上一枚一枚的摸起来。眉在一觉醒来的时候,常常听见有人将她家的后墙砸的咯咯响,而母亲却一边哭泣--边仍然跪在地上乱摸。眉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害怕那土匪一佯的砸墙声,就想帮助母亲尽快把铜钱捡完。于是她就将火柴摸在手中,"哗啦"划燃一根;而母亲却从地上一跃而起,"啪"地煽了她一巴掌,然后抱住眉由于受了惊吓而哆嚏成一团的小身子嚎陶大哭,一边哭一边数落死去的父亲。
     眉隐隐觉察到母亲的反常与父亲的死去有关系,但她却不能具体地说出。
     后来,母亲对于这项特殊的工作己经驾轻就熟,一百枚铜钱她在黑夜中不用一个时辰就全摸起来了。于是就又加码,从一百加到二百,从二百加到五百,最后加到一千。母亲整个夜晚的三分之二时间就这样跪伏在地上摸黑捡拾着铜钱,捡拾着一个寡妇女人的辛酸和难言。
    眉说有一次夜里醒来,看见月光从窗根子里挤进来,一条一条映在母亲干瘦的脸上,母亲全身赤裸,坐在小山一样的铜钱堆前,泪水象虹蜘一样在她形容枯搞的脸上爬行。她说母亲从来没有这样丑陋过,母亲这幅样子一直烙进她幼小的心中。她发誓长大后决不能象母亲这样丑陋地活着。她开始怨恨死去的父亲,她断定这与父亲的死有关。于是她跑到父亲的坟前,告诉了他这一切,并祈求父亲"回来"。
    也许是她的析祷起了作用,有一天晚上,她醒来的时候,没有发现母亲跪伏在地上,她有些害怕,这时她的小手摸到了两条毛绒绒的肉腿,那腿上还有两条光滑的泥揪一样的腿在一蹬一蹬的乱动。她一下子想起父亲讲给她听的狼外婆的故事,不由毛骨竦然,惊恐地叫了起来!娘!娘!狼尾巴!
    她的母亲在那一头应声叫道!死妮子咋呼个啥!哪里来的狼尾巴?是扫炕智帚硌着了你,娘把它扔了,快挺你的尸吧!
    眉说她再去摸时,果然就没有了,从那以后,母亲再也没有摸黑捡拾过铜钱。不久,母亲就拖着她这个"油瓶"嫁给了一个老光棍。母亲在临走之时,冲着她的小叔子恨声说!这两间破屋头子俺不屑要啦,就留着你做囚屋吧,你也甭在半夜里砸墙吓唬俺,俺如今有自己的屋子啦!但是--年后,她母亲难产死掉了。
    后天的生活环境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你信不信?眉这佯对我说,那时候,我经历的一切,奠定了我现在的个性基础,换上你,也会这样的。眉像个哲人在分析她所研究的对象一样分析着自己。假若不是碰上这个张扬个性的时代的话,也许我会成为一个乖女,但是我遇上了,社会的原因加个性的原因,造就了我们这样一代女性。她脸上又显出那种你已经非常熟悉的表情。当所有的一切都用经济这个尺度来衡量时,你一切的努力便都带上了铜臭,也就失去了意义。
     眉在说这话的时候,圣洁的像一个修女。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一个人对自己剖析的如此深刻,但是这些理论却不能指导行动,这是为什么?是什么力量使我们的思想和行为相背离呢?
      眉在沉默的时候,腰间的BB机"哺哺"地响起来。她叹了口气!晚上寻思千条路,白天还是得卖豆腐,有人call我了,你快备课吧。
      她最后这句话为我凝滞的思想打开了一个缺口,我悲哀地闭上了眼睛。我听见眉跑动的时候一脚踩翻了脸盆,接着她骂了一句脏话:奶奶个X,总有一天我会搬出去!
    送走了眉带着愤怒的脚步声,我便翻开课本开始备课。我一口气备了三节课,又出了一份单元自测题,双腿便隐隐地痛起来。这房子太潮湿了,住了一年我就得了风湿性关节炎,我已经想另租房子,但是租金太贵了,而学校里只安排双职工的住房问题,这样我只好拖了下来。我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了,小心地躺到床上去,将耳机塞进耳朵,轻柔的sax《回家》将我的疲劳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水似雾的轻音乐包裹着我,将我带到一所温馨的小房子里。那该是一幢童话般的小房子,美丽的令人心碎,温馨的让人流泪……
    我正在神游我的家园的时候,门外响起刺耳的喇叭声。我不情愿地摘下耳机,冲门外大嗓门喊道!眉被人call走了,她不在!
    但是喇叭声依旧顽强地响着,并且挺有兴致地按出了某种节奏,我生气这扰人清静的噪音,也恼怒这不知羞耻的人,于是不顾腿疼,跳下床,端起一盆洗菜水,拉开门,"哗"地泼了出去。
    言不语,你病了?就这样欢迎老同学的光临?
    我看见一张奶油小生光滑的脸孔嗷地缩进车窗里,喇叭声嘎然而止。
    是我,林祥军,你听不出来了?
    我愣住了,是祥军?怎么是他?及至他头发上粘了一一片嚼烂的韭菜叶子从车上下来时,我才醒过神来。
    你……你不是去厂州了吗?我窘迫地站在门口,不知怎样才好。
    人长两条腿干嘛?去美国了还不照样回来了?看来我得小心些,老同学一见面就给我泼冷水啊。
    我双手端着脸盆,尴尬地笑了,我还以为是找眉的,没想到是我们的地主老财回来啦。
    什么倒霉不倒霉的,人未见脏水先倒过来,倒霉的是我嘛,哈哈。
    祥军不知是听错了,还是故意开玩笑,我的脸更红了。
    你就住这呀?这么潮湿,育蘑菇还可以,住人怎么行啊?祥军一左进屋就惊讶地大叫,头摇得象个拨郎鼓,那汁烂韭菜叶子从他头发上掉下来,正落到他的皮鞋上。我赶忙从床下找出一条手绢扔给他,快擦一擦。
    没关系的,祥军弯腰去擦皮鞋,一边哼道!那天我从你门前过,你正提着水桶往外泼,泼到我的皮鞋上,路上的行人笑得咯咯咯,你什么话也没有对我说,你只是眯着眼睛望着我……
    别贫啦,喝杯水吧。两袖清风,教书先生没有咖啡,凑合解渴吧。
    君子之交淡如水嘛。
    说说你的敛财之道吧,听说你在那边挺红火的,咋回来了?
    不语,跟我干吧,放弃你的教学吧,这几年你还没有受够吗?满世界的人都在谈论市场经济,你怎么还不开窍?五年前你若听我的,也不至于住这佯差的房子呀。不语,让你这样的女孩子受罪,这是我们男人的失职。跟我走吧,我己经在这里买下了一幢房子。完全按照你在大学里设计的样子,你马上就可以搬进去,怎么样?
    收买我呀?我笑道。
不,你是买不到的。这我五年前就试过了。只是别忘了你是搞美术的,你渴望做一个画家,更渴望你的画能够被更多的、层次更高的人欣赏,而不是仅限于几个学生。祥军随手展开我扔在床上的一幅画。继续说道,从你的画中可以看出你矛盾的思想,你的理想比天高,但是你却不得不在这俗世当中混日子,这样下去你只能做一辈子"匠人"而却成不了名家。他揩着那幅被我提为《缚》的画说,挣断这些纷乱的缠绕,你的明天应谈是美丽的蝶儿,而不是丑陋的蛹!
可是蝶儿的前就是蛹,这是自然规律!我叫道。
    别天真了,不语,并不是每一只蛹都能化成蝶儿的,这得看客观因素而非主观。任何事情都得靠天时地利人和,对于你来说,只占了其中之一,你必须想办法取得另外两个条件,而我就可以给你!
     你?
     对。我可以出钱为你搞个人画展,我还可以出钱让那些所谓的评论家们挖出你画上的内涵。我甚至可以为你出-d本画集,只要你愿意。
    我不禁在他自信的语气中放声大笑,笑过之后,我恶狠狠地盯着他,你让我当一个你-d手制造出的画家?那么我成了什么?你手中的一一文笔?任你随心所欲的乱涂乱抹?
    哈哈哈哈,不语呀不语,五年的磨砺,你依然生活在象牙塔中!你以为那些所谓的歌星画星影视明星们都是天才呀?他们都是被"制造"出来的!代价除了大把的甩钱之外,就是尊严和人格!尤其那些女的!
    祥军的话令我想起看过的披露此类事情秘密的报道,我知道他说的决非耸人听闻,事实比他说约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我一直一厢情愿的不去承认罢了。我一时心乱如麻,不知怎样反驳他才好。
    不语,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那么先跟我搞个装璜公司吧,等赚足了钱,你就可以实现你的理想了。
    我的心开始动摇了,我是搞美术的,搞装璜当然不在话下,我就曾经为别人设计过房子的装饰,只是我从没想过利用这个来赚钱罢了。
    你考虑一下,三天后我再来找你。
    祥军开着他那辆黑色的卡迪拉克再次出现时,我已经决定跟他干了。我没有拒绝他送给我的那套海蓝色真丝套裙。我们开着车子穿过繁华的舒丝贝尔街,在一一双双羡慕的眼睛注视下,来到本市最繁华的丽都大酒店,礼仪小姐那堆在脸上的媚笑既满足了我的虚荣心又让我非常不舒服。我突然间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想法其实人人都有。在我愣神的时候,祥军已经钻进了一间包厢,我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在这里我第一次见识了什么叫"豪华"。
    祥军要了XO,我只要了杯椰风。说实在的,我怕把自己的胃口惯坏了,假如我闪念之下离开了祥军,那么,恐怕一个季度的工资也付不起一瓶洋酒钱呢。
    来呀来喝酒呀,不醉不罢休……
    色迷迷的歌声从门缝里挤进来,象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在问你抛媚眼。
    我呆呆地坐在桌子边,面对一一桌子菜没了胃口。
    不语,我整整地等了你五年啦。
    祥军脸色潮红,双眼迷乱地看着我,举起了酒杯。我忽然心血来潮,我何不假戏真做,来试一试他的真心呢?我叹了口气,说,自从你给了我那个冷冰冰的雅号"----琴岛利勃海尔之后,真的没人敢追我这块拒绝融化的冰啦。
    冷好啊,唯其冷,才能激起男人们的热情,物极必反嘛,有句话叫做"得不到的永远是好的",不语,你就是我得不到的,五年了,我一直想着你拒绝我时冰冷的脸孔,我发誓我一定要赢得你!
    是吗?我淡淡地说,那么赢得之后呢?赢得之后就是"永远不好的"了对不对?
    你……你套我?祥军突然站起来,只一拽就把我拽到他怀里,然后熟练的伸出了他的手。
    我愤怒极了,伸手在他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同时喊道!我套狼!你永远只配捡拾破烂儿!你永远只能得到容易得到的!
    我的举动激起了他的野性,他一只手勒着我的脖子,一只手开始撕扯我的衣服,酒气熏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现在才明白,祥军已经不再是祥军了,他已经是一一个十足的金钱的奴才,他以为他已经有资格向我施暴了。什么理想、事业,纯粹是引我上钩的诱饵!天呐,我为什么坐在这种奢侈的地方?我的眼睛应该巡视在那一群天真烂漫的学生身上,他们虽不能帮我实现理想,但是他们却给予我希望!而今晚我却坐在这肮脏的繁华里幻想美丽的房子……我看见我馒馒地靠近了眉,就要与她合二为一了。我看见我像眉一样变成了一只硕大的蚕,吐着纷乱的丝,缠绕着自己。
    不!绝不!
    我张口在祥军肩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并趁机挣脱开来,向门外冲去,我从舞厅里横冲而过,没有一丝儿灯光的舞厅里,一对对男女正叠成一个个黑色的鬼影,在舞池里悄没声的游动着。失去了影子的人群更像一群妖魔,我毛骨竦然,在黑暗中跌跌撞撞的奔跑着,我想起眉说过她第一次失身就是在舞厅里,之后眉就不再是眉了。
    昏睡了一一天,头脑稍许清醒了些,早上,我骑了车子去上班,办公室里已坐满了人,十二个人一间屋,一人占领鸽笼大小一一块地儿,正谈得热火朝天。
    教语文的王老师抱了一大摞作文本侧着身子挤到他的座位上,叹了口气说,老人家应该在咱们这地场画个圈儿呀,那样咱们至少可以搬到宽敞一些的房子里去办公。亏得咱们人民教师都瘦得跟猴儿似的,不然的活,这十平方的小屋都成肉案子啦。大家就都笑起来。
    我慢吞吞地骑着车子,走在被高楼大厦挤成一条线的大街上。我看见满大街都是女人肥白的大腿,裙子短的一蹲下就露出半个屁股,我一边走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毫无联系的许多事情,我想着祥军,想着眉……我看见祥军等一干男人正在地里种着一株株桑树,他们用狡诈阴险毒辣凶恶做肥料,把桑树侍弄的油光明亮,然后把蚕儿喂的肥肥的。蚕儿拼命地吃着桑叶,拼命吐着纷乱的丝,左一圈右一圈,把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然后在雪白的茧里化成丑陋的蛹。
    女人是蚕,我突然想。
    我听见两个穿皮裙的女人一边走一边肆无忌惮地议论着哪家医院处女膜修复手术做得高明,我看了她们一眼,发觉她们真是太象眉了,连身体的透明度都一样。我说!停止!你们快化成丑陋的蛹了!她们奇怪地看我一眼,窃笑道!一个疯子。然后她们屁股一掀一掀地跑走了。
    我回到住处,还没喘均匀气儿,房东大婶就赶了过来,伶牙俐齿地说!言老师,这地场要搞商业街了,我已经把房予盘出去了,你另外再租一间吧。她说着交给我一张纸条。眉小姐上午来过,把东西都拉走了。
    我这才发现我的房子里己空无一物。
    眉在纸条上告诉我,她已经弄到了房子,在伴海山庄十六号,行李都拉那儿了。
    我惆怅地看了看我生活了五年的这间小房子,房东大婶己经在那里粉刷墙壁了,这儿巴不再是我的落脚点,那么,今夜我将露宿何处?
    我恋恋不舍地跨出院门,房东大婶突然追上来,将一轴画塞到我手里,笑道,言老师忘东西了,以后常来玩儿呀。
    我抱着那幅题为《缚》的画走出了这所小院子。我想我是不会来了,这块土地也被强奸了。
    我按照眉的指点找到了伴海山庄十六号楼,那是一幢我夜夜梦见的小房子,它美丽的简直就是一个童话,深褐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古朴而优雅的光芒,雪白的大理石围墙象是公主的裙子,而花岗石柱子神气的一如英国绅士手中的拐杖,蓝色的玻璃呈现着梅水一样的神秘。
    我站在楼下,心静如水,我知道这美丽的房子是用金钱建造的,它里面的肮脏远比外表的豪华更甚,尽管我不知道今夜将飘泊何方,我还是决定取走行李。
    我正准备举步迈进,一辆黑色的卡迪拉克车幽灵一样驶了进去,然后,祥军和眉缠绕着从车中走了出来,我的喉咙里不自觉得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眉和祥军止住了脚步。
    我看见眉光着透明的身体向我跑过来,但是她的身体的笨重阻滞了她的奔跑,她突然间倒了下去,立刻化作了一一只丑陋的蛹。
    我飞快地转过身来,想跑掉,但是我发现我的双脚渐渐萎缩,变细,并且开始发生可怕的裂变。我悲哀地想,我们用美丽的手段将自己囚在茧中,最终化成丑陋的蛹、失去了化蝶先决条件的蛹。
    那幅画悠悠地飘向天空,变成一张硕大的网,罩住了天地间的一切。

                     <青岛文学>1998年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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