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妈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回到四叔的家,看见了明方和两个月的光平,一种浓厚的罪恶感,涌上心头:做了母亲,却送走了自己的母亲?
虽然我告诉自己,说我送走妈妈的理由是正确的,因为妈妈绝对受不了曼谷的环境,而她回去上海,却可以有廉敏的照顾和她外孙的关怀,可是我心里总是平静不下来。搞到后来,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孝而恨我自己,反而转过头来,恨泰国是野蛮人的地方。若不是它没有电,那么我不是可以装冷气,不也就可以养妈妈了吗?
坐在四叔借给我住的客厅里,阿萍看见我的面色不好,便带两个小孩去花园玩,让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客厅里,思前思后。
我在泰国住了前后约五年,从来没有怨过它的物质文明不及其他的国家,总是乐观地接受环境中的各种阻碍,可是那天送走了妈妈后,我对泰国的一切都起了反感,很不想再回去曼谷过那样的生活,但是,我又能去哪里呢?我能够离开我的小家庭吗?一时觉得天下虽大,竟无我容身之地,不觉为我自己凄然泪下。
正在那里自悲自怜,忽然我美国大学的老朋友来了。“知道今天伯母回去了,我来看看你。”她说,“你怎么了,一脸沮丧的神气。”我便把我的感觉说了出来。
“唉,你这算什么?我和你还不是一样。也许我比你更惨呢。”
“瞎说”。
“什么瞎说?我也是不知何去何从呀。”
“你跟你老公住在一起,有什么何去何从之感?”
“你忘了我从前的志愿吗?我之嫁入孙家,最主要的原因是希望能在中国做一点事,可是你看,中国现在是什么样子?哪里还有我这样的民主人士可做的事?跟着国民党去台湾吧,他们那里的政治,也用不着我这种谈三民主义的人。我去哪里好?难道留在香港帮英国帝国的忙?
“我现在的确是跟老公一起住,但你忘了他却是住在他父母的家里,他的父亲是个漏了气的国民党遗老。他的母亲拼命鼓励儿子去舞厅……”
“哪有这样的事?”
“我为什么要说谎?她真的这样鼓励,我听都听得烦了,你想我还呆在香港做什么?既然中国我不能去,台湾我又不想去,当然回美国最好了,至少回去了,我还可以做点我要做的事,他要因此而离婚,那也只好随他了”。
她说了一大堆话,最后怏怏离去。我看她已经下了决心。想劝她,又想不出什么话可说。
我独自坐了很久,觉得我的埋怨,有点无聊,曼谷虽然“野蛮”一点,使我不能接妈妈去,但我不但有我的丈夫儿女,还有我的工作,还是值得我去努力的。一旦想通了,便立刻站起来,收拾行装,准备回曼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