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节路的火树银花;圣诞节近了。
他问酒店柜台询服务员——有人留一袋书给我,呃,我是某某某,对,是,一袋书,身份证?
“请在这里签名,谢谢!”服务员说。
他在大堂沙发检查书本。那些在北京买的书终于回到新加坡;扉页间仿佛依稀残留冬天的温度,以及当时在地铁翻阅时跌入的人声与雪影。
他把厚重的放到背囊,手提六本。其中有:《未来宣言》、《未来的性》、《诗人的发声》及《决定命运的选择》。城市入夜,人们走到街灯下染色,女孩露着乳沟。交通灯很久才转成绿色。街道两旁临时搭建长棚供年轻人摆买个性商品,有人对扩音器讲话放大促销的声音;一堆暗色的菲律宾女人。
他发现,摇曳的灯光和阴影极其美丽。
他任双腿带着躯壳,走。人们走在路上,露着笑容。啊,看到快乐的人真是好。
入地铁,靠右,按着扶手;沉入人流之中。等地铁来之前,他翻阅《诗人的发声》。站在两个已婚女人(不需要什么证明,那模样,一看即知)之间,肩头磨着。北京与新加坡地铁车厢里所见都一样:面面倦容。可能他总以一种态度看世界,因此所见没有不同。分别在于一个字:心。这些书当时留在北京某处,有否思念它的主人?他待书本很真,看一本书像看一个人。想起走在北京各处的摊子间,人们在灯下浏览,他在灯下流浪;晚了才回到住处。
他每次自外面回来,一进屋总要打开窗让空气流动;他打开窗,跟她说:“摇曳的灯光和阴影美丽。”
那个夜,也是圣诞节,胃忽然痛,他弓起身体,反复移动以找到一个不使它发作的姿势;它却不被迷惑,一阵一阵来攻袭。胃痛磨人,你若体验过就能深切体会他所说。胃痛上一回的攻击已是三年前的事。那时,他们在北京旅行,胃痛于他回到酒店时降临:把他之前吃的东西掏出,更把他扭成一只虾。
她跑出去,买一个面包、一包维他奶、一包消痛丸。不论是三年前还是刚才,她紧张的深切神情在在感动着他。很多时候,他不认为身边的她如何如何,也不需要她帮忙,认为她力量小,需要她的时候与地方不多。可是胃痛使他体会她的力量。
男人并非不需要女人的力量。当男人在病痛的沟渠内翻滚,女人那一丝被看成仅可拈死蚂蚁的力量不啻比上帝更强。
他坐起,按着胃部,感觉身体很冷。不能在她前面这般弱,可是站不起来,他心里害怕,窗外人声混杂,有两个响亮的嗓子。
她出去了。
她回来了。
她安慰他,双手按着他的胃。他看见她嘴唇在动。他想吻上去。
她母亲总提醒她光阴易逝,必须有个计划。她母亲19岁结婚。她今年已22。
“任何物体皆有隙缝,光线由彼进入。”她说,“机会和探索启发我的工作和创作,这些影像反映了我的感受和对一些事情的怀疑,而我借助你去告诉我它是什么。”
她继续说:“因为,只有通过你,光线才可以进入!爱,可以很伟大;也可以很卑鄙;然而,当它变成任务,无论借口多么伟大,都是卑鄙的!”
她喜欢在草地上漫步,一种开阔感,走,许久许久都不觉累。
他张着眼睛。听。当他还是一个小孩,踏着山径,小心提步以防滑倒;原本跟在她身后,竟是迷路了——依然记得她似云的笑容。
他转过头,不让她发现脸上的苦涩。
她脸上的笑意在他眼里放大了五倍,以致整个圣诞夜,除了那一片云,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