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飞

　　损友黄意会小时候看电视剧《义犬莱西》，曾向往养一头像莱西般美丽而聪明的牧羊狗，带着它到处历险救人，上门来却是黄脸流浪土狗，只会摇头摆尾，笑脸迎人。一年后，土狗遭放生，至今原因未详，撰文为记时仍隐含些许遗憾。

　　儿时玩伴日常话题里狗事连篇，养一头义犬莱西当然是遥不可及梦想，餐桌难得有肉，找一根肉骨头恐怕要跑断两条腿。我们也爱慕美国西部片中的神勇军犬，总奋不顾身扑击印第安花脸蛮族，忠诚又爱国，不逊小说传奇英雄。

　　然而，街头巷尾永远是流浪土狗，浑身邋遢，一脸乞怜窝囊样，饿极难当连粪便也舔，叫人难生敬爱。那个年头，绒毛玩具般宠物狗尚未流行，也未见猫儿一爪便掀倒地的迷你犬，住家看门狗多属色厉内荏之辈，尽管吠叫得震天响，俯身作捡石头状，无一不夹尾巴窜逃。

　　神犬义犬英雄狗仅存在童话里，现实人生有千百种因素将人的志气锐气磨尽，岂能期待畜类以一身傲骨迎人。读物种进化史，狗类自驯化后，便成为人类最忠实朋友，为人们看家护院、放牧狩猎、甚至剥皮剔肉成桌上佳肴。古书中义犬义举相关记载随处可见，狗德忠诚历来备受赞扬，宁主人负我，绝不负主子，而弃狗负狗杀狗之人如恒河沙数。

　　作家林清玄引述计程车司机弃狗经历：他养了一条大狼狗，食量惊人，吠声扰人，于是把狼狗放进麻袋，载去百里外山区放生。一周后狼狗居然回来，形容枯槁，极为狼狈，显然是经过长时间奔跑和寻找。这司机虽然讶异，但二话不说，又拿出麻袋，再次带去放生，一路听到车后狼狗低声嚎哭。到更偏远山区把麻袋打开，袋里都是血，发现狼狗的舌头断成两截。原来，狼狗咬舌自尽了。

　　对主子忠心不二乃狗性基因遗传，做忠狗是狗类生活目标与最高道德指标，回报豢养之恩，赴汤蹈火，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林清玄笔下威猛的狼犬，遭受主人遗弃，辛苦跋涉都要回返狗窝，即使再度被弃，也只能咬舌自尽，以死捍卫狗的尊严与义烈。

　　狗的生存哲学从来没有“弃暗投明”概念，也不具备“良禽择木而栖”的选择考量，如成语“桀犬吠尧”所言，暴君夏桀所豢养的狗会听从指使去撕咬圣王，大盗门客会服从指示去刺杀高尚贤士。狗一心为主子服务效命，不分是非黑白，即使主子残酷绝情无人性，也只能俯首贴耳，爱主人所喜，恨主人所恶。这是漫长进化过程添加的基因，却已是狗类宿命。

　　中国高中教材《主观能动性是人区别于物的特点》一文引恩格斯语录：“狗认为它的主人是它的上帝，尽管这个主人可能是最大的无赖。”“四人帮”之首江青就曾倡言：我是毛主席的一条狗，让我咬谁就咬谁。可见，以人性道德要求狗或自甘做狗的人醒悟自觉，简直冬烘先生，既迂腐又浅陋。

　　历来九五之尊多嗜狗，周代有“犬人”狗官，汉代设狗监，唐代则有狗坊，狗的绝对服从让主子意识无限膨胀，渐渐将拜伏阶下臣民也都当成了狗。汉代开国君王刘邦即曾发表著名的“功狗”论：将领沙场杀敌，如同按主子指令追捕猎物的猎犬，是功狗（有功劳的狗）；而发现猎物并发出指令的则是功人。

　　领导眼中，狗始终是狗，再丰厚赏赐与爱宠，不过视为奴才使唤。狗命好时得遇明主，或能凌烟阁上绘像留名，但十之八九都是遭遇狡兔死、走狗烹的无良主子，百般奴役凌辱之后，仍免不了当头一刀。

　　因此，成年后从未动念养狗，街上偶遇美丽如莱西的牧羊犬，望着狗项圈与牵狗绳，怜悯间夹带几分警惕，过去世现在世未来世，切切不要做狗。